未上漆的门

终于，人到中年，
我被诱惑重返童年。

房屋是老样子，但
门不一样了。
不再是红色——未上漆的木门。
树是老样子：橡树，紫色榉树。
但是人——以前的所有住户——
不见了：不知所踪的、死去的、搬走的。
街道对面的孩子
都成了老人。

太阳是老样子，草坪
夏天时被烤成褐色。
但如今到处都是陌生人。

而在某个方面它恰恰是对的，
完全像我记得的：屋子，街道，
兴盛的村庄——

不是被再次认领或进入
而是认可
寂静和距离，
地方的、时间的距离，
梦与想象力令人困惑的精确——

我记得童年时想去别处的悠长愿望。
这是那房屋；这必定是
我头脑里曾经的童年。

作者 / [美国] 露易丝·格丽克
翻译 / 柳向阳
选自 /《月光的合金》上海人民出版社

UNPAINTED DOOR

Finally, in middle age,
I was tempted to return to
childhood.
The house was the same, but
the door was different.
Not red anymore—unpainted
wood.
The trees were the same: the
oak, the copper beech.
But the people—all the
inhabitants of the past—
were gone: lost, dead, moved
away.
The children from across the
street
old men and women.
The sun was the same, the lawns
parched brown in summer.
But the present was full of
strangers.
And in some way it was all
exactly right,
exactly as I remembered: the
house, the street,
the prosperous village—
Not to be reclaimed or reentered
but to legitimize
silence and distance,
distance of place, of time,
bewildering accuracy of
imagination and dream—
I remember my childhood as a
long wish to be elsewhere.
This is the house; this must be
the childhood I had in mind.

Louise Glück

随着迈入成年人的世界渐行渐深，我们与自己的童年渐行渐远。

不出所料，生活中或大或小的变故一一发生在我们身上。慢慢地，很少想起和提及童年时光，甚至讳莫如深，美好的童年经历抑或童年阴影，一直试图主导我们的人生走向。

童年时光对一个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从第二、三段看，当诗人越过青年的藩篱来到中年，面对这一切时，“房屋是老样子…树是老样子”，“但如今到处都是陌生人”，似乎是落入俗套的，无非是对物是人非的徒然感慨。

紧接着，从“而在某个方面它恰恰是对的”开始，我们发现，漫长岁月似乎浓缩于一次凝视——“完全像我记得的”，两个时空的重叠部分，成为对时间、空间距离的一次确认，是“梦与想象力令人困惑的精确”——如今我们来到童年想象中的未来，来到了岁月的彼端，在经历了人生海海之后，回过头来面对遥远的过去。

以“未上漆的门”命名似乎也别有深意，门，是两个时空的连结，是“想去别处”，又“回到这房屋”。

世事大抵如此。

荐诗 / 丝绒陨
2016/11/17

题图 /  Toba Khedoo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