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我攀爬梯子,整夜我的背影是一条踏往星空的道路

640-255离去

父亲说我做不了那些,
但整夜我采摘桃子。
果园沉静,沟渠坚定地流淌。
那时我还是女孩,我的心
是一座自我围筑的庭院。
多少把梯子才能采摘一座果园?
我只有一把梯子,和被照亮的
耐久的双手。群星的注视
越过我的身躯,一如那流水越过沟渠
仿佛诉说着 我们这无月的采集
还诉说着 那前人的采集。
我把桃子放入池塘的冷水中。
整夜我攀爬梯子,整夜我的双手
拧下果实,仿佛推开一千扇门,
整夜我的背影是一条踏往星空的道路。
由于这自身的善良,黎明
自远方的星野赶来。而在我的躯体里
有一种钟的寂静,仿佛刚刚响起的钟声
再次渴望那铃舌的敲击。
光洒遍果园。
沟渠闪现银色,而后不再。
那池塘——我看见,当我把最后
一枚桃子放入水中——满是鱼和眼睛。

作者 / [美国] 布里吉特·贝根·凯利
翻译 / 臭猪

The Leaving

My father said I could not do it,
but all night I picked the peaches.
The orchard was still, the canals ran steadily.
I was a girl then, my chest its own walled garden.
How many ladders to gather an orchard?
I had only one and a long patience with lit hands
and the looking of the stars which moved right through me
the way the water moved through the canals with a voice
that seemed to speak of this moonless gathering
and those who had gathered before me.
I put the peaches in the pond’s cold water,
all night up the ladder and down, all night my hands
twisting fruit as if I were entering a thousand doors,
all night my back a straight road to the sky.
And then out of its own goodness, out
of the far fields of the stars, the morning came,
and inside me was the stillness a bell possesses
just after it has been rung, before the metal
begins to long again for the clapper’s stroke.
The light came over the orchard.
The canals were silver and then were not.
and the pond was—I could see as I laid
the last peach in the water—full of fish and eyes.

Brigit Pegeen Kelly

 

真正离去的是这首诗的作者。十月中旬,诗人Brigit Kelly逝世,享年65岁。仅凭三本诗集,她摘得了美国几乎所有极富声望的文学奖项,诗人评论家Stephen Dobyns曾评价,“Brigit Pegeen Kelly 是当今美国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事实上,没有人比她更好。”可惜她的作品太过稀少,而她去世得也太早了。

Brigit的诗总是把读者带入一片瑰丽的梦境,有时候那梦境甚至是诡谲可怕的。她最著名的诗之一《Song》,便是描述一群男孩割下山羊的头颅挂在树梢,羊的身体被遗弃在铁轨间。一整夜头颅唱着歌思念它的身躯,直到心脏被歌声拽出胸腔,飞到了头颅里,并继续歌唱……一首残忍的歌,为杀害山羊的男孩而唱,但在结尾她却写道,“不是一首残酷的歌,不,不,一点也不残酷。这歌/是甜美的。的确甜美。心会死于这样甜美。”用一首诗把所有的血腥残忍转化为救赎和宽恕。很难有一首诗能把可怖和美融合得如此完美,原来可怖之物也可以是很美的。

在诗中,Brigit的想象力如此丰富。有一次诗人Henri Cole问我,”你觉得Brigit的诗是不是超现实主义的?”我迟疑了一下说,“在语言的层面上,她的诗有超现实主义的特征,但其内在却十分真实。” Brigit本人也曾说过,“我的诗只记录发生过的事情。”通过语言的力量,她把现实中的素材转化成了一种新的现实。在梦一般的场景里,鸟不再是鸟,虫不再是虫,狗可以奔跑并变形成马,词语所表现的含义不再是词语本身所指涉的含义。结构主义中所提到的“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的关系在这里产生异化、变形而变得陌生。通过语言的力量,世界得以重塑。

事实上,真正第一流的诗人,无不尝试着在我们所处的世界之外建造一个独一无二的属于语言的世界,用Brigit自己的话说,即是一座“果园”。她用三本诗集、六十五年的一生建造了一座永恒的果园,给读者提供了一个从不存在又无处不在的精神归处。

在《离去》中,诗人用循环往复的意象、微妙的头韵和谐元韵,为这首诗织上了梦一般的音色。读到的人会忍不住问,诗中的果园是否真实存在?或者,那果园只是关于内心的一个隐喻?这无止尽的采撷只是一个筋疲力竭的梦?

如同在罗伯特·弗罗斯特的名作《摘苹果之后》中一般,在无尽的、重复的肢体劳作之后,疲惫不堪的心灵得到了启示:“在我的躯体里/有一种钟的寂静,仿佛刚刚响起的钟声/再次渴望那铃舌的敲击。” 离别本是成长中必修的一课。在“无月的采集”中离去、“打开一千扇门”踏入了万千的恒星中的,或许正是那个在每一秒钟所消逝的不同的自己。

作为一个普通人,Brigit内敛、沉静、深邃,她一生隐逸,对名誉加身无动于衷。她说,“文学的言说是被沉默围绕的”。她更像诗本身,一个孤立的沉默词汇,安静地端坐在书页上,没有语境去联系,却拥有上千种不同的含义。

我有幸在Brigit生命的最后两年成为她的学生,此刻,与她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不断在我脑海中回放:她翻动书页时颤抖的手,她聆听诗篇时闭紧的眼睑,她最后对我说的话,“希望夏天回来,你能写出更多的作品,读给我听。”然而过去的那个夏天太漫长了,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但我对你的阅读从来没有停止过。

荐诗 / 臭猪
2016/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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