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她一截海浪,她把它种满山坡

3-pic山中一夜

风在狭长过道里徘徊,
像水桶碰触着井壁。
她说她来取我从海边带来的礼物:
装在拉杆箱里的一截波浪,
像焗过的假发。
她要把它戴上山顶,植进山脊,种满山坡。
窗外一片漆黑,也有风
一遍遍数落着长不高的灌木。
偶尔落下的山石,
像水桶里溅出的水滴,
又被注射进乱石丛生的谷底。
那里的昆虫舔着逼仄的星空,
怎样的风才能把浅斟低吟变成巍峨的道德律?
山更巍峨了,仿佛比白天多出一座,
相隔得如此之近,
窗像削壁上用额头碰出的一个个脚印。
墙上的裂纹,是波浪走过的路,
罅隙里长出了野蒺藜。

作者 / 蒋浩
选自 / 《游仙诗·自然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读蒋浩这首《山中一夜》,你或许会惊叹于他对事物的修辞,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句句带来新鲜体验,让你不得不重新审视日常见惯的一草一木,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见,还是更加陌生。这并不仅仅是修辞这么简单工具性的东西,事实上,蒋浩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辨识方法。

恰巧又读到蒋浩谈诗的一段话,似乎可以印证这种辨识论。他是这么说的:“我更喜欢中国人那种直面事—物的格物致知,知人论世到明心见性。某些表达看起来似乎是垂直的、单向度的,其实却像看不见的声音,在传递过程中那种摇曳多姿、波及四面八方的开悟状态确实最迷人的,至于它要到达哪里,消失何处,有怎样的回声,并不重要了。”

《山中一夜》让我想到蒋浩另一首著名的诗《海的形状》:”你每次问我海的形状时,/我都应该拎回两袋海水。/这是海的形状,像一对眼睛:/或者是眼睛看到的海的形状。/你去摸它,像是去擦拭/两滴滚烫的眼泪……”

限于篇幅,这里不做更多引用,我建议大家一定要读这首诗全篇。我是把《海的形状》当做《山中一夜》的前传去看。《海的形状》和这首诗一样,都在提供一种对世界对生活的辨识方法,而且在主题上,其实也有一个连贯的关系。

一个生活在海边的人,或许因为一次旅行,来到山中,把一截海浪带进山里。你说是会友,也不尽然。我更倾向于这是作者自我对话的一种方便设计。在这里,海浪其实就是海的形状,这形状像“焗过的假发”,“她”要戴在山的头上,植进山的肌理,还要种满山坡。诗人把海带进山里,等于是把熟悉的自我投进陌生的山谷,换一个背景重新询问,重新辨认。

今天参与读诗的宛妮同学非常喜欢这首诗,前前后后录了数十遍,在反复阅读中,对这首诗的认识,也有一个有趣的过程。一开始她觉得这是一个与烂漫少女相恋,却本性孤独的青年在山中发呆时写的一首诗;后来又觉得诗中的“她”其实只是被诗中的“我”遗落在某处的一部分自我,对话部分只是不同时空的“我”在当下的相遇。她认为这种孤独太极致了,对话也只是一种自言自语。

荐诗 / 流马
2016/11/19

 

题图 / Janos Torny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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