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秘密只能在我的悲伤中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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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之歌

聆听芦笛的歌声
它在哀叹分离之苦

“自从我被从芦苇地里收割
我的悲歌总让人们流泪
我找寻因分离而心碎的人儿
因为只有他们才懂得渴望之苦
每一个背井离乡的人
都在盼望回家的那一刻
在每一次聚会,无论人们是悲是喜
我总在悲伤哭泣
每个人对乐曲的理解各不相同
但无人探寻过我内心的秘密
我的秘密只能在我的悲伤中找到——
眼睛和耳朵的寻找都是徒劳……”

芦笛的歌声不是来自风,而是来自火
缺少了这火焰,人生又有何用?
这就是爱的火焰,将音乐注入芦笛
这就是爱的酵母,让烈酒变得甜蜜
芦笛的歌声抚慰失去爱的苦痛
芦笛的歌声揭开遮闭心灵的面纱
还有什么毒药能像它一样苦涩?
还有什么蜜糖能像它一样甘甜?
聆听这芦笛之歌
你一定会忘怀一切

作者 / [古波斯] 鲁米
翻译 / 梁永安

 

芦笛之歌是分离之歌,是思念之歌,是渴望之歌,是爱之歌。

人如芦苇之于芦苇地一般是宇宙的分有,所以将芦笛的歌翻译成人的歌的话,这首诗便是向真理回归之歌。有“神秘主义泰戈尔”之称的鲁米,他繁复精密的隐喻总是将我们引导到那比毒药更苦涩、比蜜糖更甘甜的迷失感、疑惑感之中,又在字里行间铺好暗道,接引你回到生命本来的“芦苇地”里去。

因分离而心碎的人才懂得渴望,就是说人不会渴望自己从未拥有的东西。这在一方面体现了人所受到的限制——所渴望的都在自己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就像乞丐想象中的皇帝是用金饭碗乞讨的人;另一方面却又承认了人的潜能的无限性——凡是你所渴望的,幸福、平和、喜悦等等,你都曾经拥有。曾经拥有与不再拥有之间的距离,就叫做渴望。

这渴望无论是藉着快乐或悲伤来表现,其中蕴藏的都是分离所致的心碎,芦笛般一刻不停地悲歌。“我要回到芦苇地去,我要回到芦苇地去……”

鲁米想要表达的是我们与谁的分离呢?

人的一生就是从与母体的分离开始的,随后我们还将在精神上与母体分离,甚至与某种状态下的自我分离,最终神识与肉体分离标志着一生的终结。从这个角度来看,人生简直是由分离构成的。分离具有结束和开始的双重性质,因此总是在令人不安的同时予人以分量相当的自由。

那么整个人类呢?从达尔文的视角来看,人类的进化在于逐渐与自然分离;从马克思的角度来看,人类的进步在于与物质分离。《圣经》中人成为人是由于与上帝分离;《坛经》中人之为人是由于与自性分离。科学的历史观解释了人对自然、对荒野的渴望,宗教的自由观道说了人对真理、对超越的渴望。这二者原本也不是一分为二的,就像加里·斯奈德所说的其实“我们必须在自我最深处的幽暗部分根植自己……这种根植行为大部分发生于生物群落中间,无论我们知道与否,它总存在于由山脉、河道、平地和湿地所形成的‘天然部落领土’”,“自我实现,甚至开悟得道,也是我们野性的另一面,一种心中的自我的野性与世界(野性)的进程的联结”。

我们都有过被这种全人类意义上的分离的“火焰”灼烧的时刻,都执着地追问过生命的意义,都深刻体会过自己生命的渺小无力和宇宙存在的广大无着,在这样的时刻里我们如同一截截悲伤的芦笛因悲伤之中的秘密而无法释怀,怀念着那片不曾悲伤、不曾怀疑、不曾孤独的芦苇地。那里有寂静的清香,有我们所追寻的所有答案。

比较宗教学家休斯顿·史密斯于2016年12月30日安详地辞世。他一生的修行和研究,为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宗教的对话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当地时间明天下午,在旧金山的慈恩堂(Grace Cathedral)将举行他的第二次追悼会。我是在他的著作里读到鲁米的这首诗的,我想以这首诗来纪念他也非常合适。当我们芸芸众生还沉浸在无所适从的对于“芦苇地”的乡愁之中时,我相信,无论是鲁米还是史密斯,他们都已经回到了那片芦苇地。

我们这些芦笛,又会在哪个时刻与芦苇地重聚呢?

荐诗 / 刘宛妮
2017/03/31

题图 / Ina Stanimiro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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