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细沙上,我要盖座城堡

在海滩上

在细沙上
我要盖座城堡。

等涨水的时候
送给海潮。

她会对我说:谢谢!
我就说:不客气!

她会在城堡里
留下一条鱼

在细沙上
我要盖座城堡。

作者 / [西班牙] 迭戈•迪亚斯•耶罗
翻译 / 范晔

EN LA PLAYA

En la arena fina
un castillo haré.

Cuando venga el agua
se lo entregaré

y me dirá: -¡Gracias!,
y yo: -¡No hay de qué!

Dentro del castillo
me dejará un pez.

Con la arena fina
un castillo haré.

Diego Díaz Hierro

 

在非得听到一声得意洋洋的“喵”,才知道那躲在沙堡背后的原来是只翘着胡子舔着爪子的小猫吧?也许它正瘦得像一张虚张声势的弓,或者一轮淡薄的上弦月,所以这样倾心倾肺地开始以物换物的原始交易。它将怎样轻俏又费心地在沙上筑一座城堡啊,又根本不在乎大海怎样收藏这美丽却脆弱的礼物。慢着,或许你要来打岔,这只是又饿又馋的小猫自作多情的幻想,说什么“我要……她会……”,城堡还没开始盖呢!要是你知道猫是多么柔弱而执拗,而你的心也正是这样,你就不会轻易地来扫兴了。

我时常在雨夜的车库边上看到小猫纵身一跃,像雪绒花,像黑煤球,像银色的雷电,忽地一闪,悄无声息。我们自己不也像挤在檐下避雨的猫,闻着腥味的狂风过去,数着滴答的雨点过去,然后迫不及待地仓皇四散,互相溅着水?也有的猫在雷雨之夜伫立窗前,寂静的背影像是一把琴。于是我们的步子也慢下来,轻下去。小猫走路那么轻悄,因为它们的爪子很柔软,最多撕开云层,把雨水放下来。而我们的心,有时也宽展到足以迎接头上的骤雨。

小猫懒懒地睡觉时,就像一匹光滑如织的布,你抚摸着它,手却像是在水波上掠过;就像一块温润得无须时光雕琢的玉,你抚摸着它,只看到花儿在凋谢;就像一座起伏却不尖峭的山丘,你抚摸着它,似乎能听见松涛阵阵……它睡得那样安详,就像待在地心深处;它睡得那么烂漫,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它的摇篮。要是给它一个铺满松针或青苔的摇篮,它的梦里一定草绿如火。而我的心里也毛茸茸、暖洋洋的,就像秋天里蜷着小猫的干草垛。猫和孩子一样,它们的稚弱有时比战争还要强大。

在那些弓身而行的日子里,蓬头乱发的我像是阴天里的猫,在细雨和微尘中瑟缩着,悲伤像烟灰从那猫的毛皮上吹弹开去,藏在眼眶里的小小乌云,倏忽间便爬上万里晴空……可是窗外时常有小猫柔细的叫声,像蛛丝,粘在心上时,还若有若无的。你的心就豁地一下擦亮了,便想起往日里种种清脆的快活。一宿过去,晨光就像醒来的小猫一样,全身蜷缩着滚过来。你也许还觉得幸福,幸福大大的,像一只稳踞于阴影之中的猫,太阳都不及它的毛皮温暖!

就像小猫抓毛线球一样,絮絮叨叨了这么久,不免要绕回到那座城堡前。在加拿大动画《沙堡》里,一个泥人筑就了一个残缺的世界:在城堡里,所有的生物都是三条腿的、有脑袋没身体的……他自己也只有手脚没有躯干。不过他们都很快活,因为自洽——你创造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可以自己运行下去。于是大家都在不明所以地笑来笑去,最后刮来一阵大风……我们今日所做的很多事,就如在沙上而非磐石上筑城,曾经那样欢愉或焦灼,却不知这建造的全是枉然,风和雨一来,连我们自己都要坍塌、溶化了……“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传道书1:2》)我也曾以为猫自己就像细沙上的城堡,有一种易逝的美,它只是你瞳孔里的影像,绿的光,蓝的焰……它伸出爪子去够什么,仿佛是往虚空里捕风捉影。

可这只狡黠又率真的猫却偏偏是向着“虚空”叫板!这不牢靠的沙堡偏偏就是送给潮水的礼物,正如我们那些看似徒劳的劳作,偏偏就是送给潮水般强劲的时间的礼物。我们就是这么赤裸裸地大喊着往虚空里跳,不为对峙,只为和解。那么虚空的不再虚空,我们是在拿自己来填空呢。它就在我们愁烦的生命里留下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灵魂也轻盈如鱼的弹跳,或是一声猫叫。

再抬一下杠吧。谁知道潮水会不会上当呢?谁知道它是否跟时间一样狡黠而吝啬呢?可是,世界这么大,一只猫咪的愿望这么小,想来也能满足一下吧。小猫的幻想,应当也是自洽的吧,只是有点贪婪,小鱼竟然还待在城堡里!可这就是一首清浅、俏皮的小诗,像一朵直扑沙堡的浪花,却是在对着虚空堂皇地描摹孩子的梦境。

所以,给小猫一条小鱼吧,不管有没有收到沙上的城堡。

荐诗 / 匙河
2015/01/04

 

题图 / Jackson Poll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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