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这世界变幻匆匆,所有至美之物仍旧复归太初

屏幕快照 2023-04-11 22.20.52
题图 / Jinhee Lee

《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之十九 

纵使这世界变幻匆匆
如同云彩的万千形象,
所有至美之物
却仍旧复归太初。

超乎这变幻运转之上,
愈发辽阔与自由,
弹着七弦琴的神灵,
你最初的歌唱还在恒久回荡。

苦难并不曾被识得,
爱也没有被学会,
还有那在死亡中离我们远去的,

也未曾显露面目。
唯有那大地之上的歌声
在敬拜,在颂扬。

作者 / [奥地利]赖内·马利亚·里尔克
翻译 / 肖蕊

Die SONETTE AN ORPHEUS XIX

Wandelt sich rasch auch die Welt
wie Wolkengestalten,
alles Vollendete fällt
heim zum Uralten.

Über dem Wandel und Gang,
weiter und freier,
währt noch dein Vor-Gesang,
Gott mit der Leier.

Nicht sind die Leiden erkannt,
nicht ist die Liebe gelernt,
und was im Tod uns entfernt,

ist nicht entschleiert.
Einzig das Lied überm Land
heiligt und feiert.

Rainer Maria Rilke

在希腊神话中,俄耳甫斯因妻子欧律狄克之死悲痛欲绝,他弹着七弦琴闯入冥府,用美妙的琴声驯服了守卫冥府的三头犬,感动了复仇女神,也打动了冥王冥后,获准将妻子带回阳间,条件是在返回的路上不可以看她一眼。然而就在欧律狄克还差几步就踏入阳间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俄耳甫斯终于忍不住回头,于是欧律狄克魂飞魄散,俄耳甫斯自此终日郁郁,最终被酒神手下的狂女撕碎,身体洒落在人间……

俄耳甫斯在冥界的经历超出了理性的范畴。古往今来,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为什么俄耳甫斯会在阴阳交界的地方按耐不住,提前回头去看妻子的形象。然而这个不能以理性来解释,在命运面前必然失败的英雄同时却又是爱与美的化身,在里尔克笔下,俄耳甫斯是音乐,是诗歌,是以肉身向世间抛洒艺术的至美的神灵,是人们在社会变化之中的倚杖,是死者与生者、此岸与彼岸的沟通与中介。在他这些“美到不可原谅的”十四行诗中,里尔克将俄耳甫斯放到了一个接近于基督的位置上。

而今天也恰好是复活节的周六,这是夹在属于死亡的周五和代表复活的周日之间的一天,在基督教的语境里,这一天,耶稣也同样正身处幽冥之中,就如同使徒信经中宣告的那样:“……(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受死,埋葬;降在阴间,第三天从死里复活……”

虽然耶稣基督在幽冥之地的情形,我们本无从知晓,但是每当我念到这一句宣告时,心中总是会闪过一个不易察觉的空拍。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死亡之地总归是黑暗阴冷、凄惨可怖的,又或者是寂灭隔绝,是一切光与爱消失,我们作为生者永远无法触达的地方。单单是想象一个永远不能认识,无法碰触的地方就足够让人不安,让人悲哀了,何况这个地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我们在此岸的生命终究有限,我们在此世追求爱的努力也必然失败。就像1915年里尔克在信中写道的:“如果我们在爱中无法触达,在抉择时充满不安,面对死亡无能为力,又怎么可能生活下去呢?”

俄耳甫斯注定不能从冥界带回他的妻子,即使他闯过了冥府的所有艰险,也还是只能在那个阴阳交界的地方看着自己的爱人像雾一样遁入空气之中。而里尔克的十四行诗则似乎比俄耳甫斯多走了一小步——或者说,虽然仍然身处阴阳交界之处,他却让俄耳甫斯将目光重新投向人间。“苦难并不曾被识得,爱也没有被学会,还有那在死亡中离我们远去的,也未曾显露面目。”在这幽冥之间,死亡将苦难抹去,把罪恶清零,而那永远的分离也还仍然笼罩在混沌之中。

而从这里再往前一步,让诗中的“至美之物”复归太初,就要寄望于复活的力量了。那是俄耳甫斯的拯救与耶稣基督的救赎的不同之处,也是里尔克期待与描绘的情景。这复活不是简单的循环,不是失败的重复,而是付出了死亡代价之后的超越与自由。

明天,大地之上将响起歌声,在敬拜,在颂扬。

荐诗 / 肖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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