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1）

并非终局：别的却也没有更多。
甜蜜的夏与粗粝的冬
我都爱过，还有友谊与爱情，
人群与独处：

但我明白它们：我并非累了；
它们的意义我都明白。
现在，我会再一次
回家。可我该怎样返回？

这是我的伤悲。那片土地，
我的家园，我也从未见到；
没有旅行者谈起过它，
纵然他走了那么远。

可我能否发现它？
我害怕在那里我的欢乐，
或我的痛苦，是梦想着回到
这里，回到过往的那些事情。

记忆之病，虽然轻微
却难治愈，
带来更糟更混杂的剧痛
甚于回忆那些美好

不：我回不去了，
即便能回我也不愿。
直到失明降临，我必须等待
并且无视那些不美好。

作者 / [英国] 爱德华·托马斯
翻译 / 照朗

Home (1)

Not the end: but there’s nothing more.
Sweet Summer and Winter rude
I have loved, and friendship and love,
The crowd and solitude:

But I know them: I weary not;
But all that they mean I know.
I would go back again home
Now. Yet how should I go?

This is my grief. That land,
My home, I have never seen;
No traveller tells of it,
However far he has been.

And could I discover it,
I fear my happiness there,
Or my pain, might be dreams of return
Here, to these things that were.

Remembering ills, though slight
Yet irremediable,
Brings a worse, an impurer pang
Than remembering what was well.

No: I cannot go back,
And would not if I could.
Until blindness come, I must wait
And blink at what is not good.

EDWARD THOMAS

在英语现代诗人里，狄兰·托马斯和R.S.托马斯都名声显著，但是爱德华·托马斯却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一个原因是名字看起来普通，像张三李四王五，不像张若虚李太白王摩诘，另一个原因是他写作的时间短，他出生于1878年，直到与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结交后受其鼓励才开始写诗，那是一百年前的1914年，三年后他在法国阿利斯战役中殒命。

爱德华·托马斯留下的另外一首诗《艾德尔斯特洛普》（Adlestrop）是英语诗歌的名作，大意是他回忆曾在牛津西南的铁路线上路过的一个小站“艾德尔斯特洛普”，列车停在小站，月台却是空空，铁轨边是柳树、干草堆，突然一只乌鸫叫了起来，在寂静中带出无数乡村的鸟鸣。

这一首《家(1)》我同样喜欢。“艾德尔斯特洛普”大概可代表爱德华·托马斯的那个“家”，它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是人生经停的一站。它存在于回忆里——回不去，“记忆的痛苦更大”；它又存在于未来——到不了，“经验丰富的旅行者也没听说过它”。

可是它依然吸引着人，鼓舞着人，让我们放下对过去和现在所有不美好的焦虑。

就像在这个月将满之夜，不论你在哪里，请无视那些不美好，“家”就是耐心等待。

荐诗 / 范致行
2014/09/07

题图 / Marek Wykows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