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头隐秘的动物住在一起。
我白天做的事,它晚上吃掉。
我晚上做的事,它白天吃掉。
只给我留下记忆。连我最微小的错误和恐惧
也吃得津津有味。
我不让它睡觉。
我是它的隐秘动物。
作者 / [阿根廷] 胡安·赫尔曼
翻译 / 范晔
Cohabito con un oscuro animal.
Lo que hago de día, de noche me lo come.
Lo que hago de noche, de día me lo come.
Lo único que no me come es la memoria.
Se encarniza en palpar hasta el más chico de mis errores y mis miedos.
No lo dejo dormir.
Soy su oscuro animal.
Juan Gelman
我在慢慢地丧失记忆,从名词开始,继而是形容词、动词……人们说,看你的眼神,好像已经出离这个世界了。是的,我那么茫然,仿佛仍耽留在创世之前的光景里——“空虚混沌,渊面黑暗”。我是不是已经活够了,或者还没活过?
或许真有像德国作家米切尔·恩德的童话《毛毛》里的灰先生或此处的隐秘动物这样狡猾又轻捷的窃贼,以我们的记忆/遗忘为食,昼夜不息。因为它们比我们更仓皇、更流离,像找不到国土的小小君王。我怜悯它们,就像怜悯我自己。
可既然连最微小的错误和恐惧都吃掉了,怎么还留有记忆呢?记忆里最顽固的部分难道不就是那些最微小的错误和恐惧?这真是一头自相矛盾的怪物,不知所措地印证着我们生命里所有的谵妄和轻狂。
而我终于彪悍起来。“我不让它睡觉”!我就想养这么一头动物,把它的睡眠给吃光,还躲在黑天白夜它都摸不着的地方!不过这么一来,我是不是就加倍地失眠了?
真麻烦啊,说来说去,记忆或遗忘不过是我们和自己在暗地里进行的一场交易,但不知为何,那黑钱迟迟不得脱手。我们只能苦笑着,咳,隐秘动物,隐秘动物……
荐诗 / 匙河
2015/08/13
今天是非常糟糕的一天,坏消息不断。早上是天津的大爆炸,晚上是得知北京的一位老朋友朝格图又因为抑郁症坠楼身亡。为什么要说“又”,就是这种烂事又他妈发生了一次。突然有的念头是,我们这一代人是不是都到了退出舞台的年纪?这念头当然很愚蠢,但你年岁渐增,连自己有了这样的念头也学会了原谅。
朝格图是南方周末的老记者,大家都叫他格格。在我的记忆里,他记者的身份只是一个脚注,他的大标题是我们那几年野球队里的好球友,位置是中场,护球和摆脱一流。我们从未就文字或媒体业务做过什么交流,但我一直以为,比起写字或是打牌,一起上场踢球才是男人之间最深刻的交心。你能看到一个男人怎样跑步,怎样无厘头地甩腿踢翻一个水瓶,怎样耍个小花招欺骗对手,怎样气喘吁吁说踢不动了,身体跟不上意识,你能记住这些。
于是,你会忘记了一个优秀的老媒体人的消失,直到你看着身边做新媒体的年轻人,才想起来这一点。他们有着和年轻时的你一样的错误和恐惧,你好像看到过去的自己,那是你完全不满意,不能接受的自己。你会忍不住朝他们怒吼、痛斥,珍惜点自己的生命吧。可你又知道,他们是不会懂得的:你白天做的事,晚上有隐秘的动物吃掉;你晚上做的事,白天有隐秘的动物吃掉。你却连这个动物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而且,在这些糟糕的消息面前,你发现自己也并不比年轻人多知道些什么。关于一种更好的存在,也许死人会知道得更多。
《圣经·传道书》里说:云若满了雨,就必倾倒在地上。树若向南倒,或向北倒,树倒在何处,就存在何处。
愿上帝保佑朝格图,杀死那些隐秘的动物。
荐诗 / 范致行
2015/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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