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

那个女人在草场上走着
脚边是短裙
她一生都在澄蓝的墨水中行走

她一生都在看化学教室
闪电吐出的紫色花蕊，淋湿的石块
她一生都在看灰楼板上灰色的影子

更年长者打碎了夜晚的长窗

在玻璃落下去的时候，她笑
和这个人或那个人
把生活分布在四周

她点燃过男孩的火焰

作者 / 顾城

你也可以说《实验》有教科书式的精准：它在语义和音韵上的节奏，在近景和远景上的切换，在实景和抽象上的跳转，在温度上的突进，它的快与慢，柔软与锋利，熟稔与青涩，都有着令人心碎的完美。但这样的分析对于顾城而言，无异于解剖一只鸡蛋。他看得到汉语里每个词最微弱的善意的光，并且鬼魅般地把句子搭建在最细微的语义之上。这使得它如冰水中的蜡花，有着让你确信它久远存在的辉光，但是一触即溃。

所以还不如这样来推荐：我记得多年前一个下午第一次读到它的情形，我被它摁在了椅子上，晕乎乎的，空气中弥漫着粽子的暧昧香味。

回到这首诗本身，它提到了一个我们可能会熟悉的女老师，大概在中学里教了一辈子的化学。化学课真是一个绝妙的比方，里面大概包含了死板、琐屑、程式化，却又有偶尔出现的色彩、光亮，甚至“火焰”。足够柔软，同时有饱含了被慢慢剥蚀的无奈。但是我们不知道“她一生都在澄蓝的墨水中行走”，我们只记得她的短发和短裙，她上课时不时显露的拘谨，在夏天的操场边她在我们眺望的目光中走过，她进教室解下围巾时窗外的雪花飘飘。

诗里仿佛有个说而未尽的故事，“更年长者打碎了夜晚的长窗”。但是这不重要，我们只要记得她也有个之后的我们无暇了解的人生，和我们当时如镁粉般燃烧的大脑和脸颊。

荐诗 / 鲁东东
2014/11/16

题图/Paul K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