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

水从明亮的空气中落下
像发丝一样落下
落过年轻姑娘的双肩
水落下来
让水坑和沥青路面变成
脏镜子，照见云朵和房屋
水落在我家门前的河里
落在我妈妈身上
和我的头发上
大多数人称之为雨

作者 / [美国] 贾木许
翻译 / 李小建

water falls

Water falls from the bright air
it falls like hair
falling across the young girl’s shoulders
water falls
making pools and asphalt
dirty mirrors with clouds and buildings inside
it falls on the river of my house
falls on my mother and on my hair
most people call it rain

Jim Jarmusch
这首小诗出自美国导演贾木许的最新电影《帕特森》。影片中，帕特森是一个公交车司机，也是一位诗人，生活在美国新泽西州帕特森市，每天沿着固定路线开公交车。有一天，他下班回家，在路上遇见一位10岁的小女孩，她将她写在“秘密笔记本”上的诗读给帕特森听，小女孩读的诗就是这首《水落》。

帕特森听完小女孩的诗后说：“这真是一首非常美丽的诗，你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Waterfall”的真实意思是“瀑布”，这首诗将这个单词拆开来，成了“水落”，而水落下来，大多数人称之为雨。本是稀松平常的雨，落下来，成了“水落”，陌生又新奇，焕发出一种别样的诗意之美。就像路面上的水洼照见云朵和房屋，诗，也是日常生活的映射和照见，或者说是“唤醒”，唤醒我们对平凡事物的感受力。

帕特森称小女孩为“真正的诗人”，是因为他看见小女孩有一颗“诗人之心”，天真、敞亮，开放，拒绝接受对事物既定的定义和看法，为万事万物重新命名。

而小女孩看见雨落在自家门前的河里，落在妈妈的身上和自己的头发上，所见皆是身边熟悉之物，荡漾着一个小女孩活泼天真的诗心，足以照亮庸常的一切。这让我想起画家冷冰川的一句话：“天真就是希望雨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有意思的是，这部名为《帕特森》的电影，灵感又来源于意象派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的长篇叙事诗《帕特森》。卡洛斯·威廉姆斯有一句名言：“No ideas but in things”，意为“没有脱离事物的思想”，他主张人们应该专注于事物本身，而不是事物之上抽象、缥缈的概念和思想。这首《水落》的“隐含作者”是电影里的小女孩，但“真实作者”其实是贾木许本人，这首诗和整部电影都可以看做是他对卡洛斯·威廉斯的致敬。

从固定的观念和看法中超脱出来，像个孩子一样去观察，去倾听，去感受，去接纳日常中的平凡之物，你会发现，生活中的诗意无处不在。这种诗意存在于我们周身一切看似庸常之物身上，存在于每天重复的日常之中，散发着微光。

电影《帕特森》中，帕特森每天沿着固定线路驾驶公交车，倾听乘客的交谈，透过车窗观察城市中流动的一切，诗句就这样慢慢从心中涌现出来，多么细腻、优雅而又温柔。当一个人打开五官，敞开心灵，去接纳万事万物时，他就拥有了一颗“诗人之心”，他就看见了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诗意之美。

荐诗 / 李小建（私人公众号：嬉皮诗）
2017/04/18

题图 / Jeff Row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