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搬家了。
两间小屋构成我的新居。
小屋很合我的心意。
现在我把原因告诉你。
高堂吹嘘自己“很大”,将真正的“很大”轻慢地拒之门外。
我的小屋不自夸“很大”,不学愚笨的纨绔弟子,狂妄地参加“无限”的比赛。
我无意在屋里满足天空的欲望;我要在它的原位得到它,要在外面完整地得到它。
环境幽静。
“遥远”来到我的身边。
坐在窗口我浮想联翩——所谓“遥远”其实是美。“遥远”在美的中间。
美局限于定义,又超越各种界限;同需求在一起,可又独居,在每一天里,又属于永久。
记得以前有一天下午,我乘的轿子穿过田野;一共有八位轿夫。
我看见一位轿夫,像黑色大理石神像;他每一步都跨越职业的低贱,似脚带断绳高翔的大鹏。
神因着他的美赐予他恢宏的荣誉。
远空与人最亲;如若关闭窗棂就无从看见。
世俗的家庭,贪欲是壁垒,将眼馋的东西囚禁在近处的樊笼里。
忘记贪欲会伤害爱情,如忘记野草压挤农作物。
我写诗,作画。
围绕“遥远”做我的游戏;我用各种服装为它打扮,就像苍天的诗人,用黄昏、拂晓打扮地平线。
我做的事情中没有贪婪,没有私利,也没有我自己。
富有“遥远”的工作中,每时每刻有我的广宇。
与此同时我望见死的甜美形象、静寂的悠远、生活四周无浪的大海。
丰繁的美中有它的席位,它的解脱。
作者 / [印度] 泰戈尔
翻译 / 白开元
“美”除了遥远,更迫在眉睫。
此诗从住处写起,落点在作者本身最核心的关怀,让人联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两种心境相映成趣。两人都有点自矜之感,一个直言“惟吾德馨”,一个敢说“我做的事情中没有贪婪,没有私利,也没有我自己”。但这样可爱的自矜更多地是磊落心胸与高远理想的反映,刘禹锡的理想是自在洒脱、成德于乐,泰戈尔的理想是融化自我、与美相接。
其实这更是一首论美的诗。“高堂”、“小屋”、“天空”那一节有庄子寓言的感觉,真的“大”从来不会自大。“遥远是美”一节,说美被理性把握但超越理性的概念,被感性感知却不囿于感官。“轿夫”一节,讲美没有阶级,美在神面前平等,人在神面前平等。“远空”一节,是说遥远的美离人最近,我们所渴望和追求的、仿佛在天边的美,其实早已存在于内心深处,只可惜常常被“窗棂”隔绝;当美与占有扯上关系——就像当兔子拥有了月亮——甜蜜与束缚相伴而生。最后一节是诗人对美的直接的态度,美即自由,美即永恒。除了这些抽象的理论之外,这首诗本身也很美。那是一种既喜乐又沉静的美。
我有一个视野绝佳、可以看到“遥远”的阳台。小时候常对着黄昏高歌或者惆怅。缓缓躲进水泥林背后的鲜红落日,常常连同对于无限的向往一起浮现在我的视野、脑海和回忆。这样的回忆,人人都有吧。美不一定在当下自觉,美是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眼里和心里的。
古今中外总有很多人把“美”的境界视为人生的最高境界,因为那是一种没有“目的”却有“合目的性”、不费力却刚刚好的游戏般的自在状态。无意参加“‘无限’的比赛”,却可以“完整地得到”。过程深刻,结果浅白。
我们的生活,距离这样的“美”,有多“遥远”呢?
也用我认为全诗最美的一句,作为对诸位的祝福吧:
在工作中,每时每刻找到自己的广宇。
荐诗 / 刘宛妮
2017/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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