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是温好的蒲席,
绣一小只,莲花般的蝎子。
换吗?眼睛?
十里罗兰换一袍繁星?
我午睡醒来,
擦擦地板上的口水。
换吗?战马的头也割给我,
换你捂热的二弦琴。
弄堂外,牛肉粉丝经过,
烤番薯经过,甜酒酿经过。
夏天是一座诊所。
陌生人在樟树林里行走,
胸口被缝进一些幼虫。
换吗,换吗,
做梦的时候,骨头没有用,
不如换碗煮凉的玉。
换啊,换啊。
我们摇着扇子。
换啊,换啊,
我这样唱几遍,
小姐已是泪淋淋。
换吗,换吗。
在重庆快车的找换店里,
老板也这么问他。
反派是黑色的斑点,
像一颗诚挚的鱼雷,
在生活的香蕉皮上
缓慢地移动。
小姐泪淋淋啊泪淋淋
——小姐
你为何要算命?
他走到河边,
鹿虻扑面,鱼鳞似锦。
换啊,换啊,他唱着。
这时,趁着身体里的雪化了一半,
他解开晓月缝城关的衣襟。
作者 / 陈汐
选自 / 《光荣物种》(即出),北岳文艺出版社
初次读到这首诗时,我就被吸引住了。一半是因为它的节奏,另一半则是因为困惑。
“换吗?眼睛?/十里罗兰换一袍繁星?”如果有人说,用紫罗兰换你的繁星,你会换吗?答案八成是否定的。不过在这首诗里,某种魔术将它们作了调整。紫罗兰花开十里,而繁星却只够铺满衣袍。如果这样,你还换吗?似乎,可以考虑一下。
但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跟谁“换”呢?从最开始的迟疑(“换吗”),到后面的主动(“换啊”),“我”似乎越来越沉迷于这个“换”的游戏,并在最后丢失了“我”,而只剩下了“他”。
从一些语句中,我们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口水流在地板上,摇扇子:这都像是童年午睡的场景。至于“战马的头”和“反派”等词语,则暗示了电视荧幕的存在。
诗的第五节,出现了“牛肉粉丝”“烤番薯”“甜酒酿”,而我则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换打糖。在童年记忆里,那是孩子们的一点小欢喜。换糖人挑着箩筐走街串巷,里面装着大块的打糖。打糖其实就是熬制的麦芽糖,因为是一整大块,所以要用锤子打在凿上来敲碎。在听到大声吆喝后,大人们就会让小孩拿着破铜烂铁、牙膏皮之类的出门。
起初的“换吗”,可能是街巷中的隐隐吆喝声,也是视觉变得亦真亦幻的引子。“换吗?眼睛?”一个半睡半醒的孩童把电视荧幕和现实世界搞混,开始与电视里的人做一些交换。
“换”像是荧幕上发生的事情,换战马的头、换二弦琴。“换”好像也发生在现实世界:前一秒还知道自己在做梦,骨头已睡僵;后一秒想到的则是把骨头换掉,换一碗煮过后凉了的玉。
剧中的反派在生活的香蕉皮上移动,象征着荧幕和现实的区隔缓慢消失。它们变成了同一场戏。在这里,“我”这个第一人称消失了,融入到戏里。只有这场戏自顾自地发展着。
戏里面的“他”,如果作一个不恰当的借用,就是“作为一个他者的自身”(法国哲学家保罗·利科有同名著作)。所谓戏梦人生,就是说活着是一种被观看的状态。
第六节走在樟树林的“陌生人”,“胸口被缝进一些幼虫”;而最后一节的“他”,“解开晓月缝城关的衣襟”。“陌生人”和“他”有着隐秘的内在同一性。“我”就是处在童年的小孩,而“陌生人”则是小孩所幻见的自己的未来模样,这有点玄妙,其实就是某种命运感。“他”,是这种命运的现实。
诗句里提到的“重庆快车”,是王家卫电影《重庆森林》英文名“Chungking Express”的直译。熟悉这部电影的人都知道,片名源于香港弥敦道旁的那座重庆大厦。那里最大的特色就是聚集的非裔、南亚裔人群,和一楼的货币找换店。香港的找换店奇多,而在香港,仿佛只要走过两三条街就能看见众生相。“换”在这里获得了更为深刻的隐喻。
电影里有句台词是这么说的:“那天下午我做了个梦,我到了他的家,走出那房子的时候,我以为我会醒来,谁知道,原来有些梦是永远不会醒的。”
要算命的小姐为什么泪淋淋?因为人生不够如意。泪淋淋的小姐为什么要算命?因为对于命运,能渴求的只是预知。在戏里,尽管暂时看不见下一刻,但下一刻所要发生的早就已经确定好。比起戏,人生会有更多的不确定性,然而,某种更宏大的确定性却仍隐隐在那儿。“换吗?”“换啊!”很多东西都可以换,命运却无从换起。
荐诗 / 曹僧(微信号:caoshan5201023)
2017/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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