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啊,别把他的名字写出来!

1218

艾洛伊斯致亚伯拉德

(节选)

这个多么亲爱和不幸的名字!从来没有被说出来过,
从来没有穿越过被神圣的寂静封盖的嘴唇。
厚实的伪装把它藏在我的心中,
那里有着对上帝的爱,也有对他的爱:
哦,我的手啊,别把他写出来——可是他的名字
已经出现了——我的泪水啊,快将它洗去!
艾洛伊斯所有的哭泣和祈祷都是徒劳,
她的心才是主导,她的手只有服从。
……
纯洁的维斯塔处女是多么快乐!
遗忘了世人,也被世人遗忘,
美丽的心灵闪烁永恒阳光!
每次祈祷都被接受,每个愿望都可以放弃……

作者 / [英国] 亚历山大·蒲柏
翻译 / 阮一峰
译注 / 维斯塔(Vesta)是古罗马神话中的女灶神,她没有具体的个人化的代表,不灭的火焰就代表了她的存在。维斯塔处女(Vestales)是照顾神火的女祭司,是一种全职的神职人员,有很高的荣誉和特权。她们从贵族阶层中被选出来,必须保持贞洁30年,所以才被叫做维斯塔处女。如果她们违反了这一规定,将会被活埋。这个制度在公元前391年被废止。

Eloisa to Abelard

Dear fatal name! rest ever unreveal’d,
Nor pass these lips in holy silence seal’d.
Hide it, my heart, within that close disguise,
Where mix’d with God’s, his lov’d idea lies:
O write it not, my hand–the name appears
Already written–wash it out, my tears!
In vain lost Eloisa weeps and prays,
Her heart still dictates, and her hand obeys.
……
How happy is the blameless vestal’s lot!
The world forgetting, by the world forgot.
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Each pray’r accepted, and each wish resign’d……

Alexander Pope

今天节选的这几句,出自英国18世纪大诗人亚历山大·蒲柏的一首300多行的长诗。 倒数后面那句“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被查理·考夫曼用做了自己一部幻想爱情电影的名字,大陆译成了很雅的《暖暖内含光》。

剧情里,男主角乔伊发现前女友克莱门把关于自己的记忆都删除了,愤怒之下,也找到记忆消除公司,要把与她有关的记忆都删除。当程序开始后,手术中的他后悔了,试图把克莱门保留在大脑里,最终他失败了……这也成了一部让我总是想起前女友的伤感的电影。

“Spotless Mind”,无暇(美丽)的心灵,指的也是电影里的消除记忆公司将大脑里的记忆点一个个删掉,大脑就变成“无暇”。

蒲柏这首长诗源自法国12世纪一个真实的爱情悲剧。博主阮一峰在自己的博客(ruanyifeng.com)上详述了这个故事:

艾洛伊斯和亚伯拉德在历史上确有其人。

皮埃尔·亚伯拉德(Pierre Abelard)出生于1079年,是那个时代法国重要的哲学大师。他的哲学贡献主要是首先将逻辑学运用神学理论,可以看作是文艺复兴的先驱。

1118年,他担任巴黎圣母院下属天主教学校的负责人期间,爱上他的学生艾洛伊斯(Heloise)。当时他将近40岁,而艾洛伊斯只有18岁。艾洛伊斯的叔叔是巴黎圣母院的大教士(Canon),她就居住在叔叔家。为了方便见面,亚伯拉德也寄宿到那里。

亚伯拉德以辅导功课为名,与艾洛伊斯约会。很快,她就怀孕了。亚伯拉德害怕事情败露,带着艾洛伊斯逃到了乡下,在那里艾洛伊斯生下了一个男婴。亚伯拉德决定结婚,但是这件事传出去,会影响他的事业发展,所以只能秘密结婚,艾洛伊斯违心的同意了。

艾洛伊斯的叔叔对亚伯拉德勾引他侄女非常生气,得知他不愿公开结婚以后,更是怒不可遏。于是,他雇佣了两个流氓,进行报复。一天晚上,趁亚伯拉德熟睡的时候,他们袭击了他,将他阉割了。

遭受了这样生理和心理上的巨大创伤,亚伯拉德不得不在1119年出家当了僧侣,艾洛伊斯也按照他的安排当了修女。就这样,两人有将近十年没有联系。

大约在1130年左右,亚伯拉德给他的朋友写了一封著名的长信,叙述了自己的一生,劝慰他的朋友,不要太在意自己的遭遇,和他比起来,后者还是幸运的。这封信极长,实际上是一个中等篇幅的自传,让人联想到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信的题目就叫《我的灾难人生》(Historia Calamitatum)。信中这样叙述他与艾洛伊斯的相爱过程:

“我们假装在学习,可是所有时间都用来谈情说爱,我们不放过这渴望已久且来之不易的分分秒秒。我们更多的谈论爱情,而不是谈论摊开在面前的书;我们接吻的时间远远多于我们学习的时间。我们的双手很少抚摸书,更多的是在抚摸彼此的胸口。将我们的双眼拉在一起的是爱情,而不是书里的课文。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我们有时会有一些争执,但是那是出于爱,而不是出于不满;它们不代表愤怒,而是代表了一种最甜蜜的温柔。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探索了爱情世界中的角角落落,如果爱情本身还存在未知的部分的话,那么我们就去发现它。我们对这些快乐的无知使我们更乐意去追求它们,以至我们对彼此的饥渴从来没有停息过。”

这样的文字出自一个年过半百的中世纪学者之手,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直到今天,读到这样的文字,依然可以感受到强烈的激情。

1132年,艾洛伊斯看到了这封信的一个抄本。她不禁心潮起伏,拿起笔给亚伯拉德写了一封信。信里表达了她现在对亚伯拉德、对她们的爱情的一些想法。她写道:

“亲爱的,就像全世界都知道一样,你一定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知道(如果你不再爱我)这对我不啻是一种最深的背叛和最残忍的打击,我失去了你,就好像失去了我自己一样;你也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失去你更让我难过了。悲伤越大,就越需要安慰,只要你才能给我安慰;你是我悲伤的唯一原因,只有你才有安慰我的力量。……说来奇怪,我甚至使我的爱变成了一种疯狂,我已经丧失了复原的希望了,这恰恰是我最需要的。只要你一有要求,我立刻就改变自己的服装和思想,只为了证明你既是我身体、也是我意识的拥有者。上帝知道,除了你这个人以外,我并不寻求从你身上得到其他东西;我只要你这个人,其他都不要。我不要婚姻,不要财产,你知道它们不会带给我快乐和满足,我只要你。妻子的称谓也许更庄重或者更有价值,但是我更喜欢的词永远是爱人,要是你同意的话,情妇和娼妓也可以。……在那封你写给朋友的信中,你并没有忘记我们的过去;你复述了一些我劝阻你不要进行一场不明智的婚姻的理由。但是,你没有说我的其他想法,我宁愿爱情不愿婚姻,宁愿自由不愿束缚。上帝作证,如果国王愿意娶我,并且让我永久拥有天下的一切,那么对我来说,更珍贵更荣耀的不是成为他的皇后,而是成为你的情妇。”

亚伯拉德收到信以后,写了一封克制的回信。他表示之所以没有和她联系,并不是对她漠不关心,而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对他们两人都好。

由此,他们一共通了七封信。这些信叙述的不仅仅是个人关系,而是一系列内容广泛的文学读物。总的来说,它们是关于爱情、婚姻、精神世界的哲学对话。自从被传抄出去之后,将近900年来,对它们的阅读兴趣从来没有消失过。尽管有着这些坦率和剖析内心的通信,但是艾洛伊斯和亚伯拉德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最后都死在了修道院里。亚伯拉德死于1142年,艾洛伊斯死于1164年。

艾洛伊斯和亚伯拉德的通信是用拉丁文写成的,1616年正式出版。1697年被译成了法语,1713年又从法文被译成了英文。蒲柏读到了英译以后,被艾洛伊斯的信打动了。于是,他模仿艾洛伊斯的口吻,用第一人称写了一首书信体的诗歌《艾洛伊斯致亚伯拉德》。

在诗中,蒲柏把艾洛伊斯想象成在对上帝的爱和对爱人的爱、在“庄严与天性、美德与激情”之间挣扎。蒲柏同时还插入对艾洛伊斯所处的阴冷、简陋的环境的描写,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这首诗中有大量艾洛伊斯对过去爱情的回忆,但是并不是一首叙事诗,蒲柏假设读者对这个故事已经相当熟悉了。他只想通过一个女性的观点来抒发感情,诗歌的重点是艾洛伊斯述说心中的痛苦。

作为一个修女,艾洛伊斯是不允许有个人感情的,但是她对亚伯拉德的爱并没有熄灭。所以,当她沉浸对爱情的渴求中时,总是无法摆脱负罪感。她知道作为修女,对上帝的爱是第一位,她不能爱一个男人胜于爱上帝,但是她无法压制自己的内心。

摘自阮一峰博客(ruanyifeng.com)

荐诗 / 谢韬
2018/12/18

 

 

题图 / Yukai 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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