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

当我们谈起什么时候让孩子们知道这件事，
我们感到如此地相依相守。
我喃喃道：“我觉得我像一个杀人犯”。
“我是那个杀人犯”——他握住我的手——
说话时一直握着。他坐在沙发上，
老旧的蓝染花布围绕着他，
繁杂的图案就像夜晚遍布水母的海洋，
而我坐在地板上。我仰视着他，
我感觉就像在一个洞房里，
我身上带着家乡的尘土。今晚，
他的南美气味不是那么让我心痛，可能
是因为他在喝一种我家乡的葡萄洒——烟雾，
桉树，加州红木——我正在和他
用同一个杯子喝酒。
“我的感冒不要传染给你”，他说，“或者
你就是想和我得一种感冒。”我本不该说，
但我还是说了，我告诉他我会努力
摆脱对他的爱，但我觉得余生里
我都会一直爱他。他说他也会爱我，
因为我是孩子的妈妈，此时又一串泪珠，
开始在我的泪管里
像运动员一样跳跃。有些横跳出来，一瞬间，
我想象泪的骤雨就像无数匕首嗖嗖地
掷向一个人，勾画出他的身形——
这是心脏在抛掷怒火。它是
我脑海中的点点火星，我向它
点头，它是我的希望。

作者 / [美国] 莎朗·奥德斯
翻译 / 光诸

The Flurry

When we talk about when to tell the kids,
we are so together, so concentrated.
I mutter, “I feel like a killer.” “I’m
the killer”—taking my wrist—he says,
holding it. He is sitting on the couch,
the old indigo chintz around him,
rich as a night sea with jellies,
I am sitting on the floor. I look up at him,
as if within some chamber of matedness,
some dust I carry around me. Tonight,
to breathe its Magellanic field is less
painful, maybe because he is drinking
a wine grown where I was born—fog,
eucalyptus, sempervirens—and I’m
sharing the glass with him. “Don’t catch
my cold,” he says, “—oh that’s right, you want
to catch my cold.” I should not have told him that,
I tell him I will try to fall out of
love with him, but I feel I will love him
all my life. He says he loves me
as the mother of our children, and new troupes
of tears mount to the acrobat platforms
of my ducts and do their burning leaps.
Some of them jump straight sideways, and, for a
moment, I imagine a flurry
of tears like a whirra of knives thrown
at a figure, to outline it—a heart’s spurt
of rage. It glitters, in my vision, I nod
to it, it is my hope.

SHARON OLDS

这是一首很简单的诗。

有文学志趣的人可以从这首诗里学到一些技巧，比如说用细节描写来营造气氛——蓝布上的“水母”既描写了两个人共同营造的家庭环境，又写出了当时疏离又痛苦的气氛。但是这种技巧并不完美，“喝葡萄酒”的细节有些太依赖背景知识，对很多读者的理解反而起到了阻碍作用。

对于很多写作者来说，这首诗的作者掌握的技巧并不在他们之上，但是却写出了比他们更有冲击力的文字，这是为什么？因为作者敢于暴露自己。

叙事类作品有五根支柱：人性、真诚、创新、审美、伦理。其中，真诚压倒一切，就像在所有美德中，勇气压倒一切。除了极少数天纵英才，真诚地写作总是伤人伤己的。对于绝大多数写作者来说，如果你从没有手指抽搐很难打出那几个字，从没有担心你的文字被领导、同事、朋友、丈夫、妻子、父母或者孩子看到所引发的后果，那就说明你写得还不够好。

也许，这种伤害并不是人生的负值，也许，不揭示出来，伤害仍然存在，可能会从内部把人吃光，还不如忍痛把它揭示出来。就像今天这首诗中所体现的：如果不告诉孩子父母离婚的事情，不把家庭“杀死”，两个人永远不可能新生；如果男主人不说出伤人的话，没有如匕首涌出的泪水，女主人公可能永远走不出这段孽缘。当我们读到这些文字，就像病人看到手术刀的闪光——恐惧，痛苦，但同时看到希望，感到释然。

荐诗 / 光诸（微信号：ghostinthezoo）
2019/04/15

题图 / Jack Vettria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