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高更

 

情诗

 

我宝贝儿笨拙的手让花瓶翻船，

她拿玻璃杯动作快，不破就叮当响，

手掌是公牛进瓷器店，是刺果粘衣；

得轻手轻脚的事情，她全不在行

 

除非对感到局促不安的人：

找地方避难的人在门外犹疑，

你使他自在；爬也爬不稳的醉汉，

你能灵巧地使他稳稳站立。

 

你总是突如其来，叫计程车司机吓一跳;

见远远的车头灯你就缩，还煞白着脸，

但中风似的红电车前你却敢窜——

在哪儿都格格不入。还不守时间。

 

这扳手把钟、把太阳系乱扭。只有在

说话、在爱和对人上你灵活潇洒。

在才智交流上，你的招数很巧妙，

让我们五体投地，拜倒在你脚下。

 

忘了你咖啡洒在我们呢裤上，

你唇膏在我们外套上咧着嘴笑，

我们欢乐的心在爱的不灭天堂，

在泼翻波旁酒的流光溢彩上漂。

 

请永远同我在一起。打碎杯盏吧，

为了亲爱的你，我愿学着听怪音乐。

因为一旦你搭拉下苍白的空手，

世上一切的玩意儿就成碎屑。

 

作者 / [美国]约翰·弗雷德里克·尼姆斯

翻译 / 黄杲炘

 

Love Poem

 

My clumsiest dear, whose hands shipwreck vases,

At whose quick touch all glasses chip and ring,

Whose palms are bulls in china, burs in linen,

And have no cunning with any soft thing

 

Except all ill-at-ease fidgeting people:

The refugee uncertain at the door

You make at home; deftly you steady

The drunk clambering on his undulant floor.

 

Unpredictable dear, the taxi drivers’ terror,

Shrinking from far headlights pale as a dime

Yet leaping before apoplectic streetcars—

Misfit in any space. And never on time.

 

A wrench in clocks and the solar system. Only

With words and people and love you move at ease;

In traffic of wit expertly manoeuver

And keep us, all devotion, at your knees.

 

Forgetting your coffee spreading on our flannel,

Your lipstick grinning on our coat,

So gaily in love’s unbreakable heaven

Our souls on glory of spilt bourbon float.

 

Be with me, darling, early and late. Smash glasses—

I will study wry music for your sake.

For should your hands drop white and empty

All the toys of the world would break.

John Frederick Nims

 

一首好的情诗该怎样写？刚上大学那会儿，就像《围城》里方鸿渐初识唐晓芙，甘心变成她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理想的意象如八宝楼台，怎么堆叠都没餍足。后来，阅人阅世，终于读到了莎翁“十四行诗”第130首：“我虽爱听她娇语呢喃，却知道，更好听的声音还是丝竹管弦。 ”理想的爱人诞生自“去伪存真”，而爱一个人的终极状态，便是接受并珍念那些真实的不完美。

上个月看过《绿皮书》(Green Book)，觉得黑人钢琴家Don Shirley拿着Tony写给妻子的信，简直是在乱改。原本信里的内容，从抱怨夸夸其谈的“大人物”、炫耀嘴炮功夫，到晒袜子、吃薯条，甚至信纸上还粘留着滚烫的油渍，满篇事无巨细的流水账虽然粗糙，却都是生活中最鲜活而扎实的思念。让妻子感动的，大概也不仅仅是“你我之间的距离，勾起了我的乡愁”这类精致的修辞，而是明知笨拙的丈夫造假，却依旧眠思梦想的予以包容。

于是，拿起电话打给大洋彼岸的爱人。她默契地笑着回应：Tony的信才写得好，他是生活中的诗人。

忽然，想起大学时代，我们的那些鱼雁往还。时常天各一方，兀自奔忙，却依旧有超越完美想象的光，回闪在时间细碎的瓷片上。深夜重读第一封信，她摘抄了刘若英《我的不完美》里的句子：“文字不比言语的船过水无痕，而让我们对彼此的真心都被记录了下来。你跟一个人的默契，是对面无语也能彼此了解。”回信道：“其实你不需要这么美丽，只要有你的智慧就够了，其实你也不需要这么智慧，只要有你的勇敢就够了。”这是电影《秋之白桦》里，瞿秋白说给杨之华的“多余的话”。

如今，相识已近十八载，又隔着时差迎来了你的生辰。那就打碎杯盏吧！在这爱的不灭天堂里，继续珍视你的格格不入，拥抱你的灵活潇洒。

荐诗 / 曲木南

2019/05/08
第2247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