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Tom Hammick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作者 / [北宋]晏几道

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是写出流传千年的名句。

最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是在一个独立作品中写出4个神句子。

最最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是人家玩的梗是你根本看不懂的，而你还觉得无限向往；是人家记错了典故，误用了错别字，你还觉得是典故原先就是错的，还觉得那不是什么错别字，而是通假字。是甚至愿意撕掉《辞海》的每一页，摔毁所有通行的语言规矩，断绝一切人情往来，只为了成全他的一时痛快。

晏几道，就是值得这样的人物。

身处此情此景的第一首歌：“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既像现实景色，又似神话之中。似是而非的，不仅仅是对小蘋的感情，也是对世情不全的清透感悟。“锁”字开阔了视野，“垂”字柔中走极端，以反意辉映，可谓人间至性至情。求道殊途，以情证道，楼台帘幕间，有清风，有血泪。如何得知诗人仍然坚持，但看梦后酒醒时。

诗人望去，幽思渐远，第二首歌唱道：“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人的本质就是复读机，所以必须读3遍。第1遍“去年春恨却来时”，哦，“却来时”，大约是再一次来了的意思。第2遍“去年春恨却来时”，诶，“却来时”，应该是刚好来了的意思，肯定是回忆往事。第3遍“去年春恨却来时”，嗯，“却来时”，难道是抱怨为什么直到这时候才来了的意思？不论春恨她凭什么这时候来，迎接她的永远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双飞雁，独立人，是落花花中飞（非），也是微雨雨中立（唳）——谐音互文，外加言外之意互文，再加一层拟物起兴双互文，三重互文交相叠错，互文的最高境界无非就是这样了。

诗人回想，再拉回此情此景，这是第三首歌：“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我不知道晏几道怎么跟小蘋商量的，什么叫“两重心字罗衣”，不懂。作为敢以命玩儿梗的先驱，事实上也随人逝去的绝命梗，堪称梗的顶峰、梗帝。

音符旋律，替晏几道倾诉，是无限哀婉的最后的歌：“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一个“说”字，最是可恨。说也就算了，还弹着琵琶说，这到底是遭人恨还是惹人相思呢？相思词中暗藏恨，恨意词句还相思。随着这种颠倒狂乱迷离郁结的心绪，琵琶声飘得越高越远。最终，又回到了最初，相见时，那，似是而非的，如实景似梦境的神话境地。永远的心意相连，永恒的距离感和朦胧不清，一切的一切，晏几道无法自持，只写下了难以复刻的十个字：“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荐诗 / 张瑾和
2019/12/18

第2475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