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忘掉了妈妈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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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Tony Toscani

 

那一瞬的丧魂

告别宴前
给母亲打电话问安
没喝酒的我
忽然就怎么都拨不对
母亲家的电话了
余下的半天
我神色坦然
心如死灰

这一切延续到下午
我终于在同伴聚谈的间歇
悄然拨通

世事苍茫呵
谁敢说你与亲人
心意相连

作者 /  徐江
选自 《黄昏前说起天才》,四川文艺出版社

 

或有疑问,打电话需要记号码吗?有通讯录不就解决了?所以说一首诗的时间戳很重要。这诗写于2006年,智能手机还没有出现,功能机时代使用通讯录的人没有现在这么广泛。那时人们喜欢记号码,尤其要记和自己关系最亲近的人的号码。那时人们信奉好笔头不如好脑子,万一记号码的本子不在身边呢?甚至能背诵一个人的号码都可以是友谊的象征。

诗人在某个聚会上,想起要和母亲通话问安,号码却怎么拨都不对。难道是诗人记错了吗?诗人没有喝酒,处在一个清醒的状态,这引起诗人的警惕。记不住号码,本也正常,不要说亲人的号码,有时候被人突然问起自己的号码时,也难免会懵圈。但重点不在这里,诗人所警惕的,是突然意识到我们和亲人之间这种连接的脆弱,以及一旦发现这种脆弱之后,某种安全感的遽然丧失——那一瞬的丧魂。

什么才是丧魂呢?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在所有情感中,可能只有亲情是先天存续的,它不证自明,不需要言说去强调,甚至不需要刻意的经营和维系,天然地摆在我们心中最重要最核心的位置。然而也往往如此,它又最容易被忽略。在“世事苍茫”中,它的存在感有时极低。恰恰是这种极高的重要性和极低的存在感之间的落差,当我们意识到它的“中断”或“失去”,那种丧魂感就尤其强烈。

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做过失去亲人的梦,是不是在梦中体验到那种感觉,而后痛哭着醒来,即便发现那只是一场梦,也久久无法释怀。在我特别小的年纪,遇到奶奶的去世,在痛苦中竟然开始担心我的父亲,一个失去母亲的男人,该如何撑起未来的生活?而当我来到也需要担心父亲健康的年纪,那种感觉则更加强烈了。这就像剥苞米,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膜会一层又一层的脱落,最终轮到自己刺身裸体的走在世上。失去亲人就像一艘船失去它的锚。

为什么诗人在记不起母亲电话的半天里,神色坦然,却心如死灰。这倒不是说他担心母亲会发生什么,他真正的担心就是这种联系“命悬一线”般的脆弱。

前几天,读睡曾推过一首诗,谈到不知道如何回复母亲的微信,那或许是一种背负亲情的逃避。人们在年轻时,往往会有那么一段过程,无法面对亲情的无孔不入。这需要随着时间和成长来消解。亲情的潮汐会有消长,总有一天,当一边的浪潮退去,就该轮到另一边的浪潮汹涌了。情感的势能就是会随着时间的延伸而发生作用。当你每天都想着要和家里人通话的时候,也许就是轮到你害怕些什么的时候了。

徐江还有另外一首诗,也是写和母亲打电话,不过在十年之后:

有时候我突然想
打个电话给妈妈
和她说一下某件事

可拿起的电话
又悄悄放下了
——已是妈妈
睡着的时间了。
(《儿子》)
这是另一番味道了,当你想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再也不是那个想打就打、24小时待机的妈妈了。

 

荐诗 / 流马

第3043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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