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个哭泣的人走出站口,像花朵跌落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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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Jarek Puczel

苏州街

苏州街与苏州无关
这也符合事物的普遍规律
——谁见过名与实相符
中午的苏州街,一架庞大的机器
准确地转动着每一种欲望

往东走 是万泉河
再往北 可抵燕山
燕山之侧 春风折弯刀枪
山河从来不乏传奇
那些轻巧的部分成为传说

地铁穿过孤独的地心
把一些人输送到这里
把更多的人输往更远的地方
我看见一个哭泣的人
走出站口 像花朵跌落枝头

作者 /  陈年喜
选自 / 《活着就是冲天一喊》,台海出版社

 

提起陈年喜,就会想到他的名句:“我的身体里有炸药三吨”,或者“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这些句子早已经成了陈年喜的标签,就像他诗人身份前面那抹不去的前缀“矿工”。

在工人诗群中,陈年喜是比较特别的一位。这种特别,有他所从事工种的缘故,他是一个爆破工,我们从他的诗里,读到“风钻”,读到“作业面”这些词汇的时候,那种强烈的被炸药的硫磺味袭击的感觉就挥之不去了。他像一个扛着风钻或者炸药的游牧人,在岩石与隧道组成的天地间游走。

而促使他走得更远的,还有他的性格和故事。媒体对他的报道、纪录片对他的呈现,给了我们一个立体可感的陈年喜形象:他不仅是一个矿工,一个诗人,还是一个没有逃脱尘肺魔咒的病人,一个略显暴躁的丈夫,一个对儿子的叛逆束手无策的父亲,一个也想依靠写诗闯荡北京,改变命运的打工者,一个为了赚钱远走他乡的人。

以上都决定了他的写作风格,确有大开大合,江河纵横的一面。我读陈年喜的诗,总觉得他在某些地方已经超越了“工人写作”。他的诗行间不仅散发着散淡的乡间文人气息,随着视野的开阔,交游的广泛,这几年的诗歌创作又沾染了更多知识分子的味道。你能感觉他在变化中,对于一个被标签化的写作者而言,只有不断变化才是拯救。

今天这首《苏州街》,来自诗人的一次观察。此时诗人体内的炸药埋得更深,不再急于去引爆,而是在经历过什么之后,试图怀着同命运的体谅之情,进行隐忍的观察。谁说那个在地铁出站口哭泣的人,不能是诗人自己呢?

诗人写的是现实的苏州街,那个坐落在10号地铁线上的古老而现代的街道,同时,它又不是现实的苏州街。诗人不经意中将它虚化,为那个哭泣的人设定了一个背景,一个名实不副的世界。在这里,欲望的机器从未停歇,遥远的历史尽管曾在此发生,但都不能说明什么。在强大的“当下”面前,历史只能是传说,而没有任何用处。真正有用的就是那运转不停的机器——地铁,毫无疑问是这其中不可或缺的部件——把人运来,把人运走。在钢铁的巨大喧嚣之外,人的脆弱只能如花朵一般,坠落,且不值一提。

我记不清多少次乘坐10号线从朝阳到海淀,在苏州街下车,再赶往别处。其间形色匆匆,从未注意过地铁内外的其他人。因为我们在大多数时间里早已和“机器”亲密无间,绝想不到有走出地铁时眼泪夺眶而出的一天。

 

荐诗 / 流马

 第3071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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