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沿著海皮走,并且唱歌,歌词只有她自己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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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Holly Stapleton

母亲节 

她从乍得道转出海皮
不理会肚子里的耶稣
去年暴动她搭上一个水兵
以后的事情便不清楚

有说那条船已经回来
但有说打针纸仍未盖印
不知道要来的耶稣是啥个样子
哈利路亚LSD

那边喊狂牛来了这边叫开枪
可是她一直沿著海皮走
并且唱歌
歌词只有她自己才懂

1968

作者 / 蔡炎培
选自 / 《我偏爱读诗的荒谬:现代诗的三十堂课》,一页folio出品

蔡炎培喜欢用俚俗的粤语口语写诗,他的朗诵风格和写诗风格也很像,朗诵的时候还会偶尔插一两句普通话或者湖南话或者四川话,他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百无禁忌,信手拈来。

汶首诗题为《母亲节》,写的是一个香港特有的妓女,她可能是苏丝黄这样“勾搭”外国人的高级妓女,被生活所迫。她也可能是陈果电影里那种最底层的妓女。

“去年暴动”是指1967年的香港“ 六七暴动”,“六七暴动”的时候,她跟一个水兵搭上了。香港作为一个自由港,每年都有不少外国舰队在香港暂时停泊,水兵上岸寻欢作乐。现在的香港兰桂坊还可以见到这种景象。

两者都没有错。但是蔡炎培把这首诗提到悲悯的高度,他把这样一个妓女,用一种任性的隐喻方法,跟基督教传统里最伟大的母亲圣母马利亚联结在一起。他说她的肚子里也有一个耶稣,而且她压根不理会他,她也不知道这个耶稣长什么样子。这听起来有点渎神的感觉,如果你是教徒的话,请你见谅,实际上这并不是渎神。

为什么贫寒的童贞女马利亚会怀上耶稣?这里有一个深意,在神的眼中,所有贫贱的、没有话语能力的阶层的人,就像这首诗里的这位性工作者一样,也拥有神的眷爱,而且可能孕育救世主。

当然如果我们不相信神,这首诗的创造者蔡炎培就是神,他说要有光就就有了光,他说这个母亲是圣母玛利亚,这个怀孕的妓女就成了圣母马利亚。但是他并没有说未来会怎么样,到底她和她的孩子,还有我们的世界能不能得到救赎——在那一片混乱里,又是暴动,又是毒品,又是宗教的狂热,而在一切之上,这一个女子沿着海皮走 (也就是粤语里的“海边”)。而且-边走一边唱歌,看起来像是一个疯掉了的妇人。但是在宗教意义上,比如说观世音菩萨就和海有关,海像是慈航的承载物,诗人是想说,她还是有可能救度她自己和我们的。

最后一句,她“唱歌/歌词只有她自己才懂”,这里是蔡炎培真真正正的对女性的尊重,对女性的热爱。

写诗、读诗的人,经常会有一种奇怪的心态,去期待某种救赎的存在,比如我们会幻想度母,幻想一个女性拯教了世界,就像歌德在《浮士德》里说,“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表面听起来这非常尊重女性,但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这其实是把男性的价值观强加在女性身上,女性没有必要去救你们,女性也没有责任去肩负这一切重任。而蔡炎培笔下的这位妓女,她只为她自己歌唱,她只向自己保证,只为自己诉说。我想这是对女性的最平实和公平的态度。

一首这么任性的诗, 到最后其实它是真情。任性和真情永远不能分开,否则就变成胡闹了。

 

荐诗 / 廖伟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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