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插瓶花罢出游,莫将攀折为花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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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常玉 

春来风雨无一日好晴因赋瓶花二绝 其一  

满插瓶花罢出游,莫将攀折为花愁。
不知烛照香薰看,何似风吹雨打休。

作者 / [南宋] 范成大

 

三月底的时候,上海有五条街道推出“落花不扫”的模式,想用落英缤纷留住春天。可惜后来,大家都没有看到这个春天吧。很多人在这个春天都没来得及出门看花,春天便已经过去了。

宋代洛阳之俗好花,《洛阳牡丹记》载:“春时城中无贵贱者皆插花。”范成大是最喜欢瓶花的诗人,他写过十余首关于瓶花的诗。范成大会因无一日好晴的春天而郁闷,所以折了满枝的花插在瓶中,总好过花瓣被雨打风吹去,或是寂寞地零落。

胡适很喜欢这首诗,1925年,他以此改写了一首新诗:

不是怕风吹雨打,
不是羡烛照香熏。
只喜欢那折花的人,
高兴和伊亲近。
花瓣儿纷纷谢了,
劳伊亲手收存,
寄与伊心上的人,
当一篇没有字的书信。

胡适的诗按《西江月》词牌冲散重构,尽量依循原有句式之长短安排,平仄韵通叶规则也不变。赵元任还合范、胡二诗为之谱曲,用的就是传统吟诵七绝的调儿。所以,不光此诗可以唱,其他的七绝,也能用此调吟唱。按赵元任的说法:“有人愿意用假嗓子唱这一段也可以多一点中国味儿。”

赵元任20年代亲自操刀谱曲、编辑出版《新诗歌集》。其中词作者,均为胡适、徐志摩、刘半农、刘大白这些新文学大将。赵元任序言:“学过吟旧诗的滋味者,往往病白话文只能读而不能吟,因而说它不能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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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记谱的常州吟诗调,自注:这就是普通吟诗的调儿。

 

当年的诗,也正是一枝风雨中的花,梁启超曾在写给胡适的信中说:“其实白话诗在中国并不算甚么稀奇,那些老先生忽然把他当洪水猛兽看待起来,只好算少见多怪。至于有一派新进青年,主张白话为惟一的新文学,极端排斥文言,这种偏激之论,也和那些老先生不相上下。

梁启超的期许是,“从音节上讲,音乐大发达之后,白话诗将来总有大成功的希望。”1925年 ,他看到胡适这首范成大《瓶花》的变奏,称赞“妙绝,可算自由的词”。而赵元任的谱曲,无疑也实现了梁公所谓的“音乐发达”。精通西洋音乐、文学的赵元任,并没有让旧诗之花在衰朽的风雨中凋零,也不忍看到激进的青年们拗断它,弃掷它。“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追求一种超越古今、东西二元对立的理想的“中国音乐”,他用一生去“攀折”诗词,烛照诗词,将诗与汉语重新擦亮。

1956年,赵元任六十四岁,日记中载:“下午灌唐诗,练长恨歌琵琶行,老哭,只好灌了几个短的。”赵元任的大女儿赵如兰后来回忆,父亲去世前一晚,还拿起床头的《唐诗三百首》,吟诵“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用的依然是传统吟诗的“常州调”。这调子里正是赵元任在《新诗歌集》序中所说的那种对诗一辈子的真心的爱。“莫为花愁”,但爱花又怎能不忧愁:

“可是你要是真心的爱一种东西,得要看你能不能跟它一辈子伴着过,能不能live with it(共同生活)?光说quaint(稀奇古怪)不行,你是不真觉得它lovely(可爱)?是不是觉得它cozy(温暖)?是不是觉得它moving(生动)?”

 

荐诗 / 陈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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