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 

因为别人戴着面具而你不
因为别人假借道德
收买不可宽恕的事物
因为别人恐惧而你不。

因为别人是用石灰粉饰的坟墓
在此用沉默喂养腐烂。
因为别人噤若寒蝉而你不。

因为别人收买自己出卖自己
用谄媚去谋取利益。
因为别人投机钻营而你不。

因为别人千方百计寻找荫庇
你却愿意铤而走险。
因为别人用尽心机而你不。

1958

作者 / [葡萄牙]索菲娅·安德雷森
翻译 / 姚风

PORQUE 

Porque os outros se mascaram mas tu não
Porque os outros usam a virtude
Para comprar o que não tem perdão.
Porque os outros têm medo mas tu não.

Porque os outros são os túmulos caiados
Onde germina calada a podridão.
Porque os outros se calam mas tu não.

Porque os outros se compram e se vendem
E os seus gestos dão sempre dividendo.
Porque os outros são hábeis mas tu não.

Porque os outros vão à sombra dos abrigos
E tu vais de mãos dadas com os perigos.
Porque os outros calculam mas tu não.

——Mar Novo, 1958

Sophia de Mello Breyner Andresen

此诗出自葡萄牙诗人索菲娅·安德雷森之手。她出生于贵族家庭，一生衣食无忧，但始终心系民众。在“新国家” 政体时期（Estado Novo, 1933-1974），索菲娅积极参政，并利用自身的文学天赋替普罗大众发出追寻民主自由的声音。索菲娅曾公开表露 “反萨拉查”立场，也因此被监视、被疏离，在自己的祖国流亡。

孤立无援中，索菲娅的丈夫弗朗西斯科·索萨·塔瓦雷斯（Francisco Sousa Tavares）成为她最忠诚的战友和最贴心的伙伴，夫妻二人坚定地走在反对萨拉查政权的前列。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萨拉查独裁政权极盛之时，弗朗西斯科被国家安全警备总署（PIDE）带走入狱，为表达对丈夫的支持与欣赏，索菲娅写下《因为》一诗，并于1958年收录在诗集《新海》（Mar Novo）中出版。

这首诗原文极富音律感。1970年，葡萄牙知名革命音乐人弗朗西斯科·法尼艾斯（Francisco Fanhais）还将此诗改编成歌曲，壮大了“反萨拉查”革命团体的声音。译者姚风在保证传递原诗本意的基础上，斟酌用词，尽可能地保留了原诗的节奏和韵律，不仅在诗行末尾反复押韵，也在一些诗句内部创造出新的韵脚，如“收买不可宽恕的事物”，原诗的音乐性得以在中文中灵活再现，追回了诗歌在翻译中失去的部分，体现了译者作为诗人面对词语和声韵时近乎本能的敏感，也展现出译者对索菲娅细致而深刻的阅读、高超的中葡文双语驾驭能力以及丰富的诗歌翻译经验。

虽然本诗是写给身陷囹圄的爱人，但索菲娅没有拘泥于狭隘的儿女情长，她用寥寥十三行诗句，直截了当地揭开了众多“别人”的伪善面具。他们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双眼，只顾着汲汲营营地保全自己；他们深知世间的不公，却没有批判和发声的勇气；他们只会懦弱地沉默，这也是滋生腐败的温床；他们如同“石灰粉饰的坟墓”，苍白洁净却死气沉沉，无法散发出任何一丝人性光辉。然而“你”不一样，“别人”鲜明地衬托出了“你”的真诚、善良、磊落、勇敢，“你”全心全意为苍生的利益奔走呼喊，因此“你”在人群中闪闪发光，你值得被珍视、被歌颂。

虽然诗里只出现了原因，但不难得出结论——“我”爱这样的“你”。即便全诗没有出现一个“爱”字，但每一个掷地有声的“因为”，都强调了弗朗西斯科·索萨·塔瓦雷斯在索菲娅心目中的特殊地位；每一个坚定恳切的“你不”，都承载了诗人对伴侣的最高褒奖。读罢此诗，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索菲娅爱这样的弗朗西斯科，并因能与之结为伉俪、相伴相知感到自豪。

然而，恶劣的政治环境还是冲击到了索菲娅的婚姻。因为四处参加政治活动以及遭遇监禁，弗朗西斯科长期缺席家庭生活，二人最终以离婚收场。索菲娅遭遇社会和婚姻的双重流放，最终选择把自己的心托付给希腊。对索菲娅来说，希腊艺术代表着解放、自由与纯净，古希腊雕塑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这一点。这也是为何索菲娅的诗中，近乎执着地使用“赤裸（nudez）”一词。“赤裸”，意味着揭开所有面具、摆脱所有藩篱、褪去所有矫饰，回归本真状态，用灵与肉坦诚地与世界交流，直面生命的真实，因而索菲娅写道：“我相信我生命的赤裸（Creio na nudez da minha vida）。”

索菲娅在严苛而孤独的现实环境中寄情于希腊，但这并非为了逃避现实，而是希腊文化也蕴含着《因为》一诗中“你”所拥有的品质。索菲娅借希腊歌颂纯真、自然与自由，展现人之所以为人理应拥有的生活状态，以“人”视己，以“人”待人。在书信中，索菲娅告诉同时代诗人若热·德·塞纳：“我想回到希腊，我对希腊的痴迷是完整而纯净的，在希腊我感到拥有翅膀般自由。”和她欣赏的弗朗西斯科一样，她从不“千方百计寻找荫庇”，也愿意为了人民的自由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