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 

今年的春夏两季决心要
加快速度，把自己打包成一个
为时三天的季节
从冬天里蒸腾而出。
前面院子里那一树不情愿的
玉兰花苞失去了控制
忽然间怒放开来。
两天后，绸缎般淡粉色的花瓣
围着树干堆积着
就像脱下来的衬裙。

还记得从前的春天有多长吗？
还记得从第一次牵住手指
到第一次真正的吻曾经需要多久吗？而这之后
还记得另一次漫长的等待，无尽的摩挲
就为了解开一粒纽扣吗？

作者 / [美国]丽泽·穆勒
翻译 / 唐小兵
选自 / 《我深爱我们一起相处的这些夜晚》，上海文艺出版社

MAGNOLIA 

This year spring and summer decided
to make it quick, roll themselves into one
season of three days
and steam right out of winter.
In the front yard the reluctant
magnolia buds lost control
and suddenly stood wide open.
Two days later their pale pink silks
heaped up around the trunk
like cast-off petticoats.

Remember how long spring used to take?
And how long from the first locking of fingers
to the first real kiss? And after that
the other eternity, endless motion
toward the undoing of a button?

by Lisel Mueller

以前居住的地方，有很多玉兰，品种也很不一样。有的纯白，盛开时整个树冠都笼罩着一层梦幻而圣洁的光芒，太脱俗了些；有的紫红，红玉兰又叫做木兰或者辛夷，我以为红玉兰和白玉兰相比要俗艳很多，但更多了一层人间的热闹和奔放。

而且红玉兰的花期似乎比白玉兰更长，可以一直开到满树绿叶葳蕤。更令人称奇的是，有的红玉兰甚至能够在初夏时节再开一季，简直是玉兰中的妖孽，在满树绿叶中间突兀地吐出一两只红色的舌头，有种莫名其妙的惊骇和美艳。

玉兰一般从冬天就开始孕育花苞，整个冬天你都能从它光秃秃的枝桠间看到那毛茸茸的烛火状的蓓蕾，给人一种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就要燃烧的感觉。它的等待如此漫长，花期自然也应该更加持久。

我想，穆勒所写的这种玉兰应该就是我们常说的红玉兰了，“绸缎般淡粉色的花瓣”，应该还是花朵初绽的早期。突然间的怒放和瞬间的脱落，这种景象我还没有遇到过，但在反常的自然气象条件下，不排除有这种现象的发生。

如此短促的花期给人的冲击足够让诗人震惊，不能不使他怀念起“从前”漫长的春天。可见从前不仅车马慢，连花的开放都是缓慢而迟疑的。正是因为这种缓慢和迟疑，加重了旧时感情的质感和摩擦力，才能让人回味至今。

从第一次牵手到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接吻，中间要经过多长的时间，而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一次无尽的摩挲，仅仅为了解开一粒纽扣，这一切与两三天一变的季节，和“速战速决”的新情感方式形成巨大的反差。怪不得国际社会都在强烈关注全球变暖问题，看来气候异常不仅关乎人类生存，也关乎人类正常的情感表达。

满地的玉兰花瓣，像脱下来的衬裙。想来从解开第一粒纽扣到衬裙的脱落，原本还有更长的道路要走。但在一个什么都在加速时代，似乎等不及这些繁文缛节了，而这正是怀念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