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皋亭中一危坐,三见清明改新火。
沟中枯木应笑人,钻斫不然谁似我。
黄州使君怜久病,分我五更红一朵。
従来破釜跃江鱼,只有清诗嘲饭颗。
起携蜡炬绕空屋,欲事烹煎无一可。
为公分作无尽灯,照破十方昏暗锁。
作者 / [北宋]苏轼
春雨萧瑟如深秋。940年前的黄州,苏轼也在经历着这样一个雨天。
在弄不好是和这首诗同一天写成的、号称行书天下第三的《寒食帖》(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中,他是这么说的:“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凄风苦雨若此。
寒食断旧火,清明改新火,这个习俗一般被认为源于晋文公介子推之事,其实未必然。
在遥远的古代中国,取火殊为不易,一般都不断火,一年最多断四次。《周礼·夏官·司爟》中有记:“司爟掌行火之政令,四时变国火,以救时疾。季春出火,民咸从之;季秋内火,民亦如之。”
一年之中一般会根据季节的变化改火四到五次。而在熄灭旧火与钻取新火之时,中间有一段时间断火就只能冷食,这大概才是寒食节最早的起源了。
通过《周礼》的记述,我们可知四时改火是官方行为,老百姓“从之”。这种官方改火的仪式直到魏晋,才随着取火方式的变化,有所改变,从一年四改变为一年一改,且大多在春季,但仪式的官方性质并没有变化,一直延续到唐宋。我们在唐宋诗词中很容易看到这方面的记述。
唐朝韩翃这首诗就非常著名,“日暮汉宫传蜡烛”,就是寒食夜间“分火”的仪式,从皇宫传入五侯之家,然后再各自“转发”。
而苏轼这首《徐使君分新火》也很明白地表明“分火”在宋代仍然是一种官方仪式。
徐使君即黄州太守徐大受。苏轼在黄州四年多的时间里,前后经历三任太守,而以徐大受为最久,前后长达三年。三年时间里,足以让两个同僚相处成为朋友,苏轼在黄州的生活,多承其照拂。苏轼黄州时期的诗作中,不乏他们之间饮酒酬唱甚至相互调笑的作品,足见他们的友情不虚。
临皋亭是苏轼在黄州的官方指定住所。临皋亭因苏轼而著名,苏轼黄州时期的作品,绝大部分都写作于此。苏轼曾在《闲题临皋》中写道:
另有一段文字,写自己新住临皋亭时的情态:
然而如此享受万物之备的日子似乎并不多见,日常的艰辛才是生活的真实。从今天这首诗中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在这些潇洒姿态的内里,还有很多生活的不堪。
“临皋亭中一危坐,三见清明改新火。”这是苏轼来在黄州的第三年,通过《寒食帖》中凄风苦雨的描写,我们也就好理解为什么他说“沟中枯木应笑人,钻斫不然谁似我”了——因为下雨,沟里的枯木都是湿的,又怎么能靠钻木取出新火来呢?没有火,就只有忍受寒冷和饥饿。
而这时候,就显出朋友的可贵了:“黄州使君怜久病,分我五更红一朵。”
红一朵,多么形象的比喻。五更天,大概还是下着雨,徐使君派人送来一烛新火,这“红一朵”足以温暖人心。
虽然有了新火,新的问题也来了。家徒四壁,只有一口破锅,手持烛火环顾室内,却没有什么是可以拿来烹煎的,心中凄凉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一颗诗心,而且是被李白在饭颗山头嘲笑过的像杜甫那样苦吟的一颗诗心。
你也许会诧异,苏轼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想起杜甫来了呢?当读到这首诗最后两句时,你就会明白。
杜甫说:“安德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苏轼就不能不说:“为公分作无尽灯,照破十方昏暗锁。”不然,他又怎么能当得起那饭颗山头的一番嘲讽呢?
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在凄风苦雨的寒食节突然被杜甫附体的苏轼。从自己的饥寒交迫中,从自我尚存的一点光热中,发出这样的呼喊,境界一下子提升了十万八千里。而联想到苏轼此时处境,常以潇洒自适为寄托的他来说,实属难得。
PS,最后来一个小互动:苏轼的诗词中,寒食清明诗很多,脍炙人口的不在少数,除今天在这首之外,你还能想到哪些呢?不妨在留言中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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