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乌鸦往往就是预言者，正是因为它的不祥，让人惊醒，并且认识到某种可能。比如，当它说它可以摧毁整个天空，一般的鸟儿往往将之视为笑谈，但是，燕雀安知乌鸦之能哉。

燕雀们相信的，正是这首诗第一节的最后三行。它们知道天空不可征服，不可摧毁，所以理所当然站在了天空这边。但天空也的确如此，它的存在证明了乌鸦的无能为力，而这也正是卡夫卡的困境所在。

这首诗是卡夫卡20岁时写给他的中学好友波拉克的，诗前还有这样一句话：“附上几行诗，请在心绪良好时阅读。”为什么要在“心绪良好”时阅读呢？因为20岁的年轻人已然洞察了这令人窒息的“无能为力”的真相。要做一只乌鸦，或者和志同道合者一起做一群乌鸦，去摧毁天空，但又感觉到无力。如果心绪不好，这样的洞见，只能让心绪更坏。

卡夫卡继续说，“我有一把强有力的锤子，但我没法使用它，因为它的炳烧得通红。”掌握了摧毁的工具，但是这个工具也将同时让自己受伤。问题就在于，它要不要拿起这把锤子。

20岁的卡夫卡，就是这样一只乌鸦，一个勇敢拿起那把锤柄被烧得通红的锤子的人。他敏锐地看清自己：拥有摧毁天空的信心，但同时又感到绝望和无力，可以拿起锤子，但知道自己也终将被烧成灰烬，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他不可避免的要对自己产生怀疑。

但就是这样一个在生活中懦弱，逃避，常常怀疑自己的人，在另一项关乎人类精神的秘密事业上，却将原本严密整饬而又无所不在的天空撕开一个裂口，以一只乌鸦的飞过揭示了，他的困境就是所有人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