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在通勤路上,天上忽然掉落下来一小块无聊,请问阁下将如何应对?

配图 / Marco Arguello
 
 

我无比爱一首诗,正是它给我带来了空旷

一大片空旷
从天上掉落下来
看不见的撞击盖住了世间的声音
接住它的
并不是沙漠,或者海洋
接住它的是一首诗
我偶尔会打开内心看一看
这首诗就在那里
薄如蝉翼
细如发丝
它几乎什么都没做
也不太像一个发生的事实
它接住空旷是因为它自身无限空旷

我们已经知道
原子是空旷的
巨大的快乐与悲伤也是空旷的
空旷才是万物的本质
知道这件事
很难解释我有多快乐
也很难解释我有多悲伤

当有人创造出
宗旨、原则、使命、愿景以及
一切迫使我们内心拥挤的事物
我无比爱一首诗
正是它给我带来了空旷

2024.6.22

作者 / 韩国强

 

生活为什么要有诗,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许多浪漫的人儿常常会谈及,在不少读者那儿,诗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补偿。

实际上,拿走这部分补偿、我们不要诗了,其实也完全没问题。会有什么问题呢?于是我们对诗歌的定义,或者对“要有诗”的各类阐述,都成了虚假陈述,成为又一种自我规定的意义。

但是,生活中也必定存在焦虑和拥挤,同样作为虚假陈述,它们当然也可以拿走但人生的悲哀在于它们拿不走,它们持续不断地生成并深化着。于是诗歌也拿不走。就像金融市场的量化与对冲。诗和焦虑,作为对冲对手的逻辑在哪儿,这就是今天这首诗尝试给我们阐述的。

实际上,它并不向我们阐述,而只对诗人自己阐述。因为如果定义诗是生活焦虑的对手盘,未免太贬低了诗,太有实用主义痕迹,所以,有关诗的阐述,只能朝向个人。我们则可以凭藉词语和分行,潜入诗人的心灵,来一场空无的对话。

读到这首有元诗气质的诗歌时,我刚读完黑塞的《德米安》,时间上的接续,令两者产生了微妙的关联。在辛克莱的世界里,他父亲信任着一个守序善良的世界,而辛克莱自身的现实叙事,又是邪恶混乱的,他向混混吹嘘自己的偷盗经历以求融入对方的圈子,却不料因此被拿捏住软肋,忍受着不断的敲诈。在善的光明世界和恶的阴暗世界面前,他站在那一条分界的中间,内心已被折磨得破碎不堪(参照美剧《邪恶力量》中的Dean),这个时候,天上忽然掉下来一个转校生德米安,打跑了坏蛋,拯救了辛克莱,也接住了辛克莱心底蓬勃生长出来的内耗。

德米安对辛克莱的意义,当然也就相当于一首诗对于本诗诗人的意义。看过《邪恶力量》的朋友应该知道,天使与恶魔的行径,其实差别不大,无所谓善恶,而《德米安》里,善恶也不过是方便于对比的隐喻,本诗也正因此,把诗歌从“热爱诗歌,抵抗焦虑”的浪漫情调朝人生思辨推进了一步:空旷与拥挤的辩证。

宗旨、原则、使命,愿景,这些其实和善、恶并没有分别,它们都是前面所说的“虚假陈述”,尤瓦尔·赫拉利称之为“由想象构建的秩序”。它们都是一场人生不得违反的规定,一篇确定如此理解的阅读题,它们所带来的,是无穷尽的内耗与破碎。

这些虚假的创造,产生了难以估数的“意义”,它们占据了内心空间绝大部分,且还在不断蚕食。今天有个流行词叫“下沉”,大数据时代,连送个外卖,都会被精准地规定收入上限与闲暇空间,短视频让人越来越沉溺于范围愈窄的同质内容······

而对诗人来说,诗产生信仰,带来救赎。一首具体的诗,既然它驻扎于内心,它就是隐喻——它是一个动词,一种近乎朝圣的行为。

这种行为稀释拥挤,产生空旷,因而以自由之名抵御人生可能的无数破碎。我们可以给这种行为命名,比如“审美认知”等,诗人命名为“一首诗”。

我想起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句:发现鹿的偶蹄在白雪上的印迹/是语言而不是词。语言就是那个荒野上的可能性,而可能性就是确定性的对手,可能性才是空旷,才是可书写性,才能由看似的空旷最终抵达充实。这就是本诗美好的人生辩证,也是诗人对世界拥挤入身心的一个回应。

假如在通勤路上,天上忽然掉落下来一小块无聊,请问阁下将如何应对?不如就读一首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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