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耳,此刻,我正被一大群白云簇拥着
去阿花家的院子,看蓝色的河豚
这些云朵,都是你像升旗子一样升上天空的吗
她们也像你,拥有松脆的骨骼,春日骑马经过我的花园吗
假如她们歌唱,毛茸茸的波浪卷上也会停满叫“布谷”的听众吗
噢,里耳。路上,我看见一棵只有横切面的树木
是你的恶作剧吗?抓它去充当你们话剧的道具
不过,我第一次看见那么美的切面
简直就是画中匈奴王妃的面庞。
里耳,这个世上会不会就没有亡故
只是编出来,吓唬贪婪不知节制的人
里耳,下次你要以什么样的形态来看我
我很喜欢你上次化成的月亮
选自 / 《新秦诗·2023卷》
初读这首诗,我误以为是作者写给友人的。其实也不算错,只是需要兜一个大圈,才能再回到这里。而此刻,我已先踏入了作者精心设计的镜像迷宫。
这是一首悼亡诗,却似乎别具机杼:作者虚拟了那位已经亡故的“友人”的口吻,写给自己,安慰自己。“里耳,这个世上会不会就没有亡故/只是编出来,吓唬贪婪不知节制的人”,这对死亡真实性的怀疑,恰是悼亡情感中常见的心理机制——用诗意的虚构抵抗确凿的失去。而末句写“里耳,下次你要以什么样的形态来看我/我很喜欢你上次化成的月亮”,多动人,一定曾经深深地同频共振过,才会这样深深地彼此怀恋。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首悼亡诗以童话笔触写出,糖衣般的喻体始终包裹着凄婉的内核。量词“朵”被置于乳房之前,似乎来自尚无性别意识的儿童的视角,簇拥的云团、毛茸茸的波浪卷,也都在还原童年的亲密触觉,然而“松脆的骨骼”透露出的生命的脆弱质地,完全在儿童的经验之外。同样地,膨胀的河豚可爱,但“蓝色”透露出危险的毒汁;匈奴王妃的面庞绝美,却出现在树木被砍伐的切口。——马映这样的写法,如同给斧头系上蝴蝶结,又像安吉拉·卡特式的童话重写:在儿童绘本的画风下,讲述一个暗黑故事。
当意识到“里耳”就是诗人马映的另一个名字,我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场发生在镜子内外的对话。这仍然是一首悼亡诗,只不过是一部分自我对另一部分的哀悼。那些云朵的松脆骨骼里,分明响彻着成长创伤的裂帛之声。对于一次关于成长的残酷经验的书写,童话笔触就不只是修辞滤镜,更是表达的必需,是诗自我召唤的音响形式。
不只是自我鉴照,这首诗更是一次自己对自己跨时空的拥抱。当树木的年轮漩涡与月相盈亏的轨迹涌动起来,被切割的旧我与新生终于血脉相连。那个骑着春风的稚嫩灵魂虽已消逝,却仍在云絮间时隐时现,与此刻执笔的“马映”彼此照看,彼此重塑。
回到原点,这是一首马映写给里耳的信,也替大家写给已经不在的那个自己。天涯共此时,另一个“我”幻化出的月亮,此刻已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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