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已经完全改变,但从此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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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一天

完美的一天,总是从酒精开始,以暴力结束
没有人能预料
当酒后的少年涌上街头
在出租车面前褪去上衣,“完美的一天”
他说到,把身体在地平线上
摊开。另一名在挡风玻璃前
扭动着身体,酒后脆弱的身体
甚至会被玻璃窗击退。

完美的一天,在从前
是否有过这样的感觉,在酒后
少女们无缘无故地哭泣,歇斯底里
用塑料可乐瓶击打
少男们的头,“那不是桌子”
他把头探出地平线,继续说到
“我只能去美国”
在这个国家里他已经失去太多

完美的一天,少年们在领袖的雕像前
重新聚集,过多的酒精
麻痹了他们的小脑,在黑暗中
任刺骨的春风抽着皮肤,

完美的一天,是否有过这样的感觉
一枚钢针轻轻点在心房
一种感觉涟漪般散开
生活已经完全改变,但从此不会再来。

作者 / 马骅

距离马骅写作《完美的一天》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这是他“上海时期”的作品,没有“北京时期”的痛苦挣扎的“当代古意”,更绝无“云南时期”那种介乎混沌与开悟之间的物我对望的明澈。

我是读者,亦是亲历者——对我来说,《完美的一天》近乎一则日记,马骅写就的“我们”的日记,这里所谓的“我们”,介乎二十至三十人之间,多是当年复旦大学 燕园剧社的成员,亦不乏专为乌托邦似的浪荡投寄于此的朋友,来自北京,或是他处。持续数年的那段时间,“我们”皆生活在自己幻想的“他处”,种种他处汇流 成流水席似的一天又一天,写诗,排戏,群居,争论,一箱又一箱啤酒,在复旦以北一段旧铁路旁边的小饭馆里,喂养着一再重复的“完美的一天”。

马 骅当然不会同意我的庸俗解读,“上海时期”的马骅,立志要为“我们”写下点什么,但他心目中“我们”的人数,显然不止二三十人,而是一代人。我记 得,1991年,当我们被扔进军校训练一年,他时常谈起“知青”,认为遭遇集体性挫折的一代人,皆会反弹于不可见的环境。而且,更重要的是,诗是诗,生活 是生活,那时马骅的诗歌介于诗与生活的似与不似之间,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盗名,诗歌的边界不是生活,而是语言,如果把生活置于过高的位置,诗就永远无以 成诗,诗的神秘,远非现世主义者追寻的形似之美所能理喻。

然而,多年之后,再读此诗,我仍是免不了要将其扯回现世。诗中人物各有命途,马骅自是消失不见,其余诸人,或是早已安顿于诗中言及的“他处”,或是根本无处栖身,“完美的一天”早已消失不见,那是青春时期果真的完美,果敢幻想的完美,果然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完美……

诗歌当然不是日记,充其量,它只是一种让不可能的生活成为可能的速写。困住各自命途的,终究不来所谓国家或生活,人生而自由,但自由尚需选择,困住自己的是人性,一如困住诗歌的是语言,困住完美的是一天。

马骅的选择:离开上海,继而离开北京。但他在《雪山短歌》中抵达的明澈,并不必然是他的终点。他绝非一进办公室便涌现跳楼冲动的委曲求全者,他在《雪山短歌》之后该如何苦渡,终于成为一桩开放但又布满禁区的谜团。

荐诗 / 韩博
2013/06/20

 

1973年出生,2004年6月20日 远去的马骅及其诗歌,无疑早成公共资产。对朋友们来讲,他不是神话,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请留意韩博文中的说法,是消失。消失或远去,是众人真心持有的看 法,迄今没有关于他死亡的直接证据。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会不会有一天出来宣布玩笑的结束。我本人等着他从背后摸过来,戏谑地嘟囔他送的绰号──“鼹鼠弟弟”,没了他,不再有人如此不怀好意地叫我。

我 自然算不上马骅多紧密的朋友,却有会意的互动,相信当年周遭人多有如此,这便是马骅的气场。马骅在“上海时期”立志为一代人写作,马骅在“北京时期”、 “云南时期”不止写作,还替一代人生活。他经历了我们不见得有勇气经历的,也一定看到我们见不到的。《完美的一天》只是选择之一,还有更多混沌和明澈,在 他诗中流淌。

谢 谢今天的特约荐诗韩博,谢谢题图图片提供者孙云龙,谢谢所有的朗读者,谢谢本打算在今天推出《雪山短歌》的流马,谢谢马骅所有的朋友所有的读者。在谢意未 及出口之际,刚由国外返回香港的廖伟棠不仅发来朗读音频,还在邮件里说“谢谢你们为马骅做事”。还有一事在这里提一下:马骅的文字作品现主要由高晓涛保存 整理,出版早已不乏机会,但以符合诗学标准和马骅本人意愿的方式出版,仍有难度,还望出版界和其他有办法的朋友伸出援手,在此提前鸣谢。

荐诗 / 亢霖
2013/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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