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上的刚冒出来的嬷嬷花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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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黄色的山坡

我记得我们象鸟儿一样站在树上
坡下是另一个村庄
我们吆喝着彼此的名字
那声音在脚下盘旋
连山上的刚冒出来的嬷嬷花都听到了

我们去刨小蒜
我们看麦地
一群群暗褐色的乌鸦红拉拉的喙
落下来啄食幼苗
我们虚张声势惊走他们
风很大
半导体里的天气预报说「北部」的时候
我们的老师就解释那是说我们的家乡

年轻人都在想着明天
冬天里我坐在温暖明亮的屋子里忽然间回忆起
那些
是春天里的事儿吧
那漫山遍野的知名不知名的小花儿孜孜不倦的生长于
淡黄色的高坡

作者 / 早班火车

 

你头重脚轻的少年时代有多少东西可以长存?

成年的我们聚在一起,临睡前读一首诗。这已是一种很小众的爱好,却依然难以达成审美的共识,这是莫大的嘲讽吗?

岁月渐长,对于共识这种东西,你终于牢骚歌懒。你是个特工,审美就像一种密码,让你在汹涌人潮中一眼识别同志,然后擦肩而过,假装过蝇营狗苟的生活,顺便各怀心事。在这个游戏的王国里,你有两种获胜的方式:第一、掌握的简易密码越多,权力就越大;第二、你深藏功与名,口含密码,无人能解,只为让自己的特工生涯过得更销魂。

如果要为这首诗选一个「眼」,我想会是「虚张声势」这个词。许多凡人用虚张声势的词语描绘出粗笨的画面时,诗人是用一些实词,描绘一幅虚张声势的画面。虚张声势是分辨少年和成年人的最后一个差异,他们着急要长大,身高和性征溢出了躯壳,大一号的外套里还藏有最后的天真,浮皮潦草,无所事事,专门跟小石子儿过意不去,是虚张声势的年华。

你常常会可笑地幻想自己变成一只鸟,所以四下响起的吆喝声,是在你的脚下。你站在树上,眼看其他伙伴幻想自己是嬷嬷花,冒出地上。

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一个人幻想自己是一只鸟时,却碰上了真正的乌鸦?写实的乌鸦,有电影美工一样的喙,能一下子把人拉回现实——别再虚张声势了,孩子,想想明天吧!因为明天马上就来了。

最好的诗歌是用名词和动词搭建起来的,这首诗无疑就是如此。在「暗褐色的乌鸦」出现之前,那些动词和名词就足以把人从树上拉到麦地,从幻想拉回现实。然后又是一系列动作,直到风「很大」。诗人决不用排比,他精心避免俗气的信天游节奏。他说了「去刨小蒜」,就只说「看麦地」而不说「去看麦地」。他说「暗褐色的」,同一句里就不再用「红色的」,而是「红拉拉」的。这是爵士乐切分音的节奏。

有十多年里,我完全忘记了这首诗。我不长于记忆,尤其记不住各种名字标题,但当我试图回想起它时,头脑里还是慢慢浮现、渐渐确认了「淡黄色的高坡」这个画面。我想,这归功于美妙的语感和动人的、发出柔和光亮的意象组合。

这首《淡黄色的高坡》于我有特别的意义。就像我听完历朝历代、花样百出的摇滚乐之后说:「摇滚乐就是Led Zeppelin,不是别的。」这句话并非是要表达一种偏激的推崇,而只是想说,Led Zeppelin是最根本的摇滚乐,又足以到达最遥远的定义。它既是元摇滚,又是最边缘的摇滚。

我问:选这首诗会不会撞车?得到的回答是:这么冷门,不会有人撞车的。我有一丝丝惊讶,这竟是一首很冷门的诗吗?它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是校园网BBS诗歌版的圣经?

荐诗 / 胡不饭我
2013/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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