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真有守夜人这种职业吗

守夜人

钟敲十二下,当,当
我在蚊帐里捕捉一只苍蝇
我不用双手
过程简单极了
我用理解和一声咒骂
我说:苍蝇,我说:血
我说:十二点三十分我取消你
然后我像一滴药水
滴进睡眠
钟敲响十三下,当
苍蝇的嗡鸣:一对大耳环
仍在我的耳朵上晃来荡去

作者 /余怒

 

“余怒”是诗人余怒年轻时起用的名字,“怒”是“怒发冲冠”的“怒”,他一只手拆除那些用语言的意义建筑的当代诗歌,另一只手搭建真正属于审美的诗歌。过程简单极了,他在自己的诗里用语言拆除语言,用语言否定语言,用语言创造纯属审美的意味。审美的意味是直观的、顿悟的、不可解释的。

我们平时常说“语言的诗意”,其实语言和诗意是一对矛盾的冤家,语言有其既定的意义,这就与审美无缘,然而诗歌又离不开语言——那些为反抗语言的意义而使用随机拼贴的方式写作的,都被证实失败了。语言的意义束缚着我们,还得用语言来解开。就像我们在泥地上跌倒,不可能从天堂爬起来。我们不得不从语言中获得诗意。

余怒所致力的,就是从语言中获得诗意。语言之所以有力量,是因为语言指向生存,这便是诗歌语言的“真”。如果语言很假,真正的审美便失效了。

余怒早期的作品指向生存,刻意地锋利,比如写抑郁的心情:“汤汁里的火苗/ 隆冬里的猫爪/ 一张弓在身体里/喀嚓一声折断”;写表情:“她的脸被一把锁锁着”;写情绪的变化:“那些暴躁的人现在成了静静的荷叶”。这些诗句的氛围有些浓郁压抑,却产生了摧毁性的效果。

空灵的诗歌,余怒同样也写过。“瞧她一脸/懒懒的//石榴树上/ 的青石榴” (《枝叶》之六十);“做一回荷花/再做一回菊花//天蒙蒙亮/脱身回来”(《枝叶》之八十三);“在雾中等人/直到雾散//不见了雾/也不见人”(《枝叶》之九十一)

尽管同一位诗人写下的诗句之间差别很大,但它们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就是拆解语言,直拆解到原有的意义如同失效了一般,产生出再创作的审美意味的空间。这种创作并非创造出新的意义,而是令不同的读者产生不同的审美体验。

《守夜人》这首诗只是在讲日常的场景,却产生了不一样的审美效果。其中语言的否定和自生来自几处:一是捕捉苍蝇不用手,而是用对苍蝇行为的理解和一声咒骂,这是对捕捉的消解;再是用了“取消”这个词,这是对咒骂的消解,并且有“十二点三十分”这个时间下限;至于“我像一滴药水滴进睡眠”,则是对睡眠的消解。

如此一来,就把“一个人夜里在蚊帐里捕捉苍蝇,没捉到,骂了一声,埋头睡去,被苍蝇的嗡鸣折磨着”的原有意义消融了。这首诗能触动我们,正因其十分准确地描述了我们生存的荒谬、无奈和妥协。而审美的快感,则来自语言自身:它最终没说什么,在语言自身的拆解和否定中,自生了审美的空间。

荐诗/牛慧祥
2015/05/08

题图 / Capone’s cell, Ewski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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