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光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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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一类

她出来了,一个疯魔的女巫,
暗夜里充盈胆气,黑空气中徘徊不休;
梦想着做恶,我已经在所有普通人家之上,
打了绳节,一盏灯接着一盏灯:
孤独的它,长着十二只手指,完全癫狂。
一个那样的女人不大算是女人,
我一向是她同类。

我已经在密林里找到暖和的洞穴,
把它们用平底锅,用木雕和架子,用衣橱和丝绸,
用数不清的家什填满:
为蠕虫和地精准备晚餐:
哭喊着,重新收拾烂摊子。
一个那样的女人会被误解,
我一向是她同类。

我坐在你的车中,赶车人,
向沿途的村庄挥舞我的裸臂。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光明之路,幸存者
在这路上你的火焰仍然咬在我大腿上,
你的车轮旋转,我的肋骨碾碎。
一个那样的女人从不羞愧于死亡。
我一向是她同类。

作者 /  [美国] 安妮·塞克斯顿
翻译 /  光诸

Her Kind

have gone out, a possessed witch,
haunting the black air, braver at night;
dreaming evil, I have done my hitch
over the plain houses, light by light:
lonely thing, twelve-fingered, out of mind.
A woman like that is not a woman, quite.
I have been her kind.
I have found the warm caves in the woods,
filled them with skillets, carvings, shelves,
closets, silks, innumerable goods;
fixed the suppers for the worms and the elves:
whining, rearranging the disaligned.
A woman like that is misunderstood.
I have been her kind.
I have ridden in your cart, driver,
waved my nude arms at villages going by,
learning the last bright routes, survivor
where your flames still bite my thigh
and my ribs crack where your wheels wind.
A woman like that is not ashamed to die.
I have been her kind.

Anne Sexton

 

前一段时间“读睡”推出了西尔维娅·普拉斯写的《世界属于疯女孩》,几乎同时“北外”的十几枚挺疯的女孩晒出了“阴道说”。一时间社会上刮起了一股强劲的“女权疯”。但我觉得这些还都不够劲,让我们来一首真正疯狂的。请出女疯子安妮·塞克斯顿。

安妮·塞克斯顿是美国顶尖的诗人之一,曾经于1967年因她的诗集《生或死》(Live or Die)而获普利策奖。正像这个诗集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塞克斯顿的一生都在和死亡的阴影斗争。塞克斯顿生于1928年,早年即罹患严重的抑郁症和偏执症,到1955年她27岁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疯子,此时她遇到了医生马丁·奥恩(Martin Orne)。奥恩说,你试着写写诗,没准会好点儿……

然后,塞克斯顿参加了诗人约翰·霍尔姆斯(John Holmes)的诗歌营,杰出的才华让她迅速得到承认,后来跑到波士顿大学和罗伯特·洛威尔和西尔维娅·普拉斯一起研究诗歌。这个阵容实在太亮,真让人瞎眼。此时美国诗坛还活跃着艾伦·金斯堡、玛丽安·摩尔、伊丽莎白·毕晓普、罗伯特·伯莱等超重量级诗人,绝对是人类历史上诗人最密集最闪亮的时空之一。

这是安妮·塞克斯顿的肖像,作为女人她还是很有魅力的。

安妮·塞克斯顿经常和西尔维娅·普拉斯相提并论,提到这俩人,我脑子里总是闪出一个很像美剧名的短语“自杀姐妹”。普拉斯也曾经数次自杀,终于在1963年自杀成功,终年31岁。塞克斯顿在46岁自杀成功。那是1974年10月4日,塞克斯顿先和一个编辑谈了新诗集的出版事宜,然后穿上她母亲传下来的老毛皮大衣,摘下所有的戒指,喝了一瓶伏特加,把自己锁在自家车库里,发动引擎,用汽车排出的一氧化碳气体结束了生命。普拉斯的死和她与英国诗人休斯的婚姻有很大关系,读读两人的诗,就可以想像这段婚姻是多么可怕,如果让我评十大人间地狱,一定会把这桩婚列在其中。而塞克斯顿的自杀更像是“无因的反抗”,或者只是平静地迎接了命运的召唤。

《她那一类》就是一首写给“死亡”的诗,同时也是写给“爱”的诗。这是一首特别“纯粹”的诗,它没有被“构造”,而是直接“涌出”的。它就像李白写的诗,基本上没法学。诗中的三段有简单的重复,但三段并没有明确的关系,说是并列也不是,说是递进也不是。最后一段有点太突出,可以独立成为一首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爱情诗。但是整首诗读下来,并不觉得不协调,或者有多余的字,每个字都不刻意,却拥有掷地有声的重量感。

作为旁观者,这样的诗让我们感到“降临”般的震撼,但是想起诗人她的亲近者遭受的痛苦,又让人感到负罪。或许艺术仍然像阿兹台克祭台上脱离人体仍在跳动的心脏,是残酷浇灌的美。但我仍然倾向于另一种解读,艺术让我们审视并公正看待自身的“不正常”之处,并且让我们对更加边缘化的人群投以温暖和理解的目光,甚至自我牺牲的热忱。

荐诗 / 光诸
2013/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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