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

天气突变时，鸡鸣不已，
暗蓝的云空下，是暗色的李子。
灰色的外皮、黏糊糊的裂纹――
肮脏的树干上有着甜蜜的疤痕。

我的舌头试图舔去那粗糙表面的坑坑洼洼，
岁月流逝。但它依然伤着我的上颚。
我发誓要抵达那个症结――那时光的深底。
天气突变时，鸡鸣不已。

作者 / [波兰] 雅努什•舒伯尔
翻译 / 西川
选自 / 《米沃什词典》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PIANIE KOGUTÓW

Pianie kogutów na zmianę pogody:
Pod siną chmurą sine jądra śliwek
Z popielatym nalotem i lepką szczeliną –
Tam słodkie strupy brudnego bursztynu.

Język próbuje wygładzić chropowatość pestki
I lata mijają. A ona dalej rani podniebienie
Obiecując, że dotknę sedna – dna tamtego dnia
Kiedy koguty piały na zmianę pogody.

Janusz Szuber

天气突变，鸡鸣不已。因为雨前的滞重和湿热，鸡群迟迟不肯归埘。但是一个人在平静甚或欢愉地吃着李子。那低垂的天空、暗合的四野和即将倾覆的雷雨都不能碰触到他。就像米勒笔下捡麦穗的人、凡高画中吃土豆的人，金色的、土黄色的、灰褐色的，一并来自结实的土地，你伸手去承受这一切时，也看见自己掌心中的哀伤和隐忍，那不止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而是肮脏树干上“甜蜜的疤痕”。

我们无法不从天地万象中观照自己，总不甘于清心捕捉天然的物候，还要察看人世甜蜜的伤。那粘稠而欲罢不能的时日便在饱满的汁液中隐藏着，等待着。等待着我们变老而已。那“伤”却如造物表面的疤痕，直白得不容你抹平或舔净。即便你“誓要抵达那个症结”，听起来也不过是孩童赌气般的戏言，不是真要顽抗到底的意气。再说，时光又何曾有过深底？你看着吧，自然或许启示，但不疗伤，瞬息的枯荣赋予它一种不朽的幻象，而我们那么脆弱——吃李子时都能抵着旧伤。

我吃李子的时候，可能是无知无觉的，像孩子一样天真地咀嚼，任由汁液粘满花花的脸。这个世界又老又斑驳，可我连一秒钟的世界都说不清楚。但天真也已成为幻象，当你知道是那同一股力量使树皮裂开、果实长成，使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而所有的裂纹、疤痕、坑洼、症结，都是时间那张狂的污迹。丰沛是何等的暴力！我们的肉身、灵魂，连同整个世界，都是粗糙不平的。

但是，由它去吧！我们吃着李子，听着鸡鸣，疼痛而快活——世界兀自繁衍、败落，我们体内风雨大作。

荐诗 / 匙河
2014/07/26

题图 / Pavel Pimen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