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亡般的巨大渴意,今晚仅供我啜饮
月亮透明的骨灰盒里,滚出
舞蹈着的银骨针。尚未熄灭的灰烬
带着那个词的温度、呼吸,应答着一只萤火虫
微弱的托付。一个膝盖托起的梦
石头一般沉重,死者一般冰凉
像黑夜为你合上的一顶棺盖
寂静:我尚未烧制成型的嘴唇
那些节省下来的声音被一管骨笛收藏
因为一开口几乎就是犯罪,所以我请求琴弦
为秋天最后一只知了,省下一枚滑音
你代替大理石的额头,此时像一片小小的危崖
被三分之一的月亮照耀。你的睡眠,脆薄如蝉翼
安谧如墓园。而我仍然无法获得救赎
我只能陪着你和亡灵散一会步,像两块
无知的墓碑,被词语的黑暗所雕凿
作者 / 蒋立波
死是一个必要的修辞,对于反复说着它却始终怀着渴意活着的人。更多的时候它是虚张声势的,很少有人像约翰·邓恩那样笃定地喝斥:“死神,你别得意!”它无疑是生之伴娘。面对这喜怒无常的筵席,我们只能抽出地上的杯盏,饮鸠止渴。而窗外形销骨立的月亮,此刻埋葬的什么?只有久远年代的骨针还执拗地遗留着,即便无力再去缝缀,肉体或是灵魂。最多有一个苍老的天使,踮脚站立于针尖上,茫然地观望这荒漠般的世界。但余烬尚存,又是哪个词,带着光的温度和允诺,不甘被灭没?
“沉重”、“冰凉”、“寂静”……这些词屈从于一种过渡性的俗套,正如生暂且屈从于死。“尚未烧制成型的嘴唇”借代尚未被完全陶造的生命,其声息保存在骨笛(由鹫鹰翅骨制成)之中——那是如鹰展翅上腾的声音,但还不到时候。我们必须耐着性子等待一场死与再生的秘仪。而此刻,“一开口几乎就是犯罪”。我曾想像过天上的自由——在那儿,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是犯罪。但“惟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马太福音24:13)。
“你”是谁?那不重要,我们习惯了对着虚空说话。被细瘦的弦月(为什么是三分之一的月亮?或许它就像秘仪中的道具,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设定,却不能任意更改)照耀的危崖(“你”的额头)是那么静美,仿佛死亡终于使人得了魇足。并且死如同罪,亦轻亦重,蝉翼和大理石都可以成为它的质地。自认无法被救赎的生者和亡灵一同散步,犹如《佩德罗·帕拉莫》中从始至终的场景——不仅我和你,我们整个的家族,整部的历史,都不过是一个无可溯求却永远饥渴的鬼魂。
然而我不甘心于这永夜,“两块无知的墓碑,被词语的黑暗所雕凿”时,我看见了那奋力斫出来的火。多么恩慈,在“一开口几乎就是犯罪”的黑暗耐着性子由着上头的微光一分分地雕凿之后,我们终于可以说什么都不是犯罪,可以不再把死亡当作宿命的沉醉……
回头再看,黑暗也是那么地软弱,以至于需要我们为之立传。
荐诗 / 匙河
2015/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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