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间的女人,是世上最美的

Billiards by Namtso Lake, Vincent Cheng

给十个纽约也不换
——郭小川

县长的眼光
扫描着大地:
那里只有
一棵树,在乌有之乡
的雾之南,隔着水
每天它
只飘出一个音符
显得和我们
不远也不近,而两道白沙
绕着冰川——那里的空气,就像葡萄酒
他的眼睛亮着,如同节日的探照灯
“荷兰的巴克夏,成了中国的土著”,那些
月亮和星星上的,小孩子放猪的事情……
咱们插不上手,而夜空黑绿的轨道上
滑行着新词语的水花;当年,指挥官,在变声期
攻打此地,傍晚
大象在紫色的风中耕着田
有几个中国人慌着跑进了他的视线,他们的身体
就像是丝柏——匆匆的,他们用指甲刀
修起了一座庙,往外飘,继续着,它不远
它飘而且摇,而他们中间的女人,是世上最美的。指挥官。

作者 / 王敖

 

给十个纽约也不换。”在王敖看来,郭小川是在浪漫地把自己的帝国幻象作用于整个世界(《给奔跑中的诗人们对表:关于诗歌史的问题与主义》)。但整个世界也不过是一座县。但当“县长的眼光/扫描着大地”时,这种君临四野的气势仿佛斯蒂文斯放置在田纳西山巅的瓮(《坛子的轶事》),一下子就让荒凉的世界奔涌、聚拢过来;它赋予混沌以秩序,令空虚被填补。但“那里只有/一棵树,在乌有之乡/的雾之南,隔着水”。这优美而虚无的版图再不催生五六十年前那让人周身烧起烈火的激情,而让人甘心自溺于上升如同沉没、成长无异于退缩、天真永难失落、经验却如同过错的neverland。树上的音符便如徒劳的歌哭,在不远不近之处试探着我们与虚无之间的距离。

白沙和冰川又旋即避开王敖的乌有之乡,落在郭小川那座县的实处——县长热忱而天真的瞳仁里,只有空,没有虚。空气如同葡萄酒般清新醇厚,让人的毛孔中充满酿造点什么的欲望;“节日的探照灯”又在高处散射出一道不容置疑的浮华之光;“荷兰的巴克夏,成了中国的土著”呈现出一种似从凹凸镜中透出的国际视野,好像整个星球都供我们来放牧。当然,偶尔的天真不属于这个伤痕累累的星球,“月亮和星星上的,小孩子放猪的事情”咱们就不必插手——浪漫也有它的地界。

但在“夜空黑绿的轨道上”,一切事物以现实和浪漫都不足以界定的方式奇异地滑行,向着一个既非过去也非将来的时代。变声的青春忙着效力于统治的幻象;突如其来的大象以其庞大而笨拙的骨架肢解着日常的秩序,它们那臃肿的劳作使得一股怪异的诗意如硝烟般急遽地团聚;慌乱的逃兵携带着丝柏般的身体,就不知是否有淅淅沥沥的月光和星光从其间漏下。为什么会用指甲刀修起一座庙,而不是继续锉骨扬灰,在“紫色的风中”?“它飘而且摇”,如同风雨中一段不结实的历史。因而,世上最美的女人也不过是为虚无所供奉的热烈的祭品。当年的指挥官/“现在”的县长,“将来”无所适从的我们,可曾看清自己亲手建造的“县”,如果我们的心就是一个帝国?

两位诗人的意象交错丛生,建造出一种悖谬的图景。好像一张埋在金银岛上的藏宝图,在激烈的厮杀之后终于毕现,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正被热烈而缜密地刺探着,却在有意无意间打翻的朗姆酒中漫漶了字与画,一切重归于混沌和虚空。我便在所谓的现实与浪漫、无谓的虚与实之间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地进进出出,最终看到县长携着不辨四季的风巡视于荒凉的大地(他誓要在荒山秃石、白沙恶水之间建设一个天堂),而我自己就是城的边界。

当然,我不了解郭小川,只看到他的名字是一座城,平原之上的城,烟水之上的城。

荐诗 / 匙河
2015/07/02

 

题图 / Billiards by Namtso Lake, Vincent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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