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

人啊！你要注意听！
深深的半夜在说什么？
“我睡过，我睡过——，
我从深深的梦中觉醒：——
世界很深，
比白昼想象的更深。
世界的痛苦很深——，
快乐——比心中的忧伤更深：
痛苦说：消逝吧！
可是一切快乐都要求永恒——
——要求深深。深深的永恒!”

作者 / [德国]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翻译 / 钱春绮

Das trunkene Lied

O Mensch! Gib Acht!
Was spricht die tiefe Mitternacht?
“Ich schlief, ich schlief —,
Aus tiefem Traum bin ich erwacht:—
Die Welt ist tief,
Und tiefer als der Tag gedacht.
Tief ist ihr Weh —,
Lust—tiefer noch als Herzeleid:
Weh spricht: Vergeh!
Doch alle Lust will Ewigkeit —,
— will tiefe, tiefe Ewigkeit!”

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夜晚一片黑暗——如果我们愿意，就可以制造没有一丝灯光的黑暗——黑暗使我们看不到什么，听不到什么，嗅不到什么，触不到什么，甚至无从思考什么，我们只得与空无相处。

黑暗如其所是，黑暗自得其意，黑暗翩翩起舞。黑暗唯独不是黑暗。

黑暗是空白，黑暗可以说出一切——你想听什么？黑暗是肥沃的土壤，黑暗本身就在思索，黑暗是肉体。半夜里，黑暗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轻轻一阵风，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什么都知道了。

睡眠是我们与黑暗的一次神会、一次同体。黑暗有多深，世界就有多深，世界又多深，世界的痛苦就有多深。黑暗不仅成就白昼，也成就一切。在夜晚，我们往往倾向于寻欢作乐，也许因为夜晚的快乐比白昼的快乐更容易深。

然而快乐是一面，痛苦是另一面。痛苦说，消逝吧！但快乐并不会消逝，而只会比痛苦更深，更深并且强烈地要求永恒。痛苦是根深蒂固的树，快乐是树上的花朵，一时顿现，一时顿灭。痛苦只是为快乐而准备。

——你等待着快乐，以痛苦；你等待着瞬间，以永恒。

荐诗 / 牛慧祥
2015/07/03

题图 / Alex Andreye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