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其二

海外徒闻更九州，
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
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
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
不及卢家有莫愁。

作者 / [唐] 李商隐

历史上，安史之乱爆发的次年，唐玄宗逃至马嵬驿。随行将士处死宰相杨国忠，唐玄宗被逼同意处死杨玉环，称为“马嵬驿兵变”。

显然这是一首政治讽刺诗。

从第一句的“徒闻”到最后的“如何”，再是“不及卢家有莫愁”，李商隐这首《马嵬·其二》对李唐前朝皇帝唐玄宗的嘲讽不能更直白了。历来对皇室之人的形容，无外乎多疑、冷血、宽厚、自私自利，心怀天下或者身不由己。

这段被后人常常渲染的历史爱情，甚至杨玉环在马嵬坡真正的结局，多少文人骚客提笔又感叹，确实有让人反复玩味的风情。哪里有帝王可以如同七堇年的那句“你说应愁高处不胜寒，我便拱手河山讨你欢”，深情又果决。

白居易笔下是“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这里唐玄宗始终是身不由己的，是伤感的，马嵬是意味着两个人爱人从此阴阳两隔的地方。

这就让李商隐的这首别有意思，诗名为《马嵬》，自始至终只是“此时六军同驻马”一笔带过。开头先是嘲讽总归是白白听说海外有仙山，仙山上有杨玉环又怎样。生死已经两隔。结尾又是毫不客气地拿民间女子莫愁对比，平民百姓自得美满的安心婚后生活，而身为帝王却保不全自己的心爱之人。尤其是“此时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真是毒舌。夜半私语时曾笑牵牛织女一年只得相见一次，可是此日和当时相较一看，自己才是最可怜的一个。不仅江山不稳,而且爱人都无力保全。

《长恨歌》里的唐玄宗叛定叛乱后重返长安，每每路过马嵬坡，想到这个地方下面埋着自己无力救的爱人，徘徊而驻。听说海上有仙山那里有女子面容和杨玉环相似名太真，仙山上的女子睡眼惺忪地出来，一看到天子派来的使者就刹那泪流满面。音容再不相同，夫妻缘分已经至此，无法再见。托着带去给唐玄宗的钿盒金钗，就是意味着当时七月七日在夜里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誓言。如果天长地久都有尽头，这份生死遗恨是没有尽头了。

过分荒淫宠幸导致的政治悲剧，又因政治悲剧导致了爱情悲剧。本来荐诗想写到这里该收笔了，无意又看到了清代袁枚的那句“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这样的无奈无力，可恨可嘲的爱情，又岂是只有皇家才有，人间的泪不比长生殿上的少。

拿着手机在备忘录上写推荐的时候，坐在旁边朋友问我，“又在写荐诗吗？”我嗯了一声，她凑近扫了一眼题目磕磕绊绊一字一句念着问道，“他生未卜此生休……什么意思？”

我没抬头粗糙解释了一下——随口说完的时候我自己有些意外的心头一震，感觉对方也很明显愣了一下。

“就这么简单解释吧，大概意思是下面那几辈子没办法知道，但是今生今世，我们就只能这样了。”

荐诗 / 老汉
2015/10/27

题图 / Tomoyuki Kam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