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周南·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选自 / 《诗经》（收《凌濛初全集》第五册），凤凰出版社，2010

*附白话文版：

南山乔木大又高，树下不可歇阴凉。
汉江之上有游女，想去追求不可能。
汉江滔滔宽又广，想要渡过不可能。
江水悠悠长又长，乘筏渡过不可能。

柴草丛丛错杂生，用刀割取那荆条。
姑娘就要出嫁了，赶快喂饱她的马。
汉江滔滔宽又广，想要渡过不可能。
江水悠悠长又长，乘筏渡过不可能。

柴草丛丛错杂生，用刀割取那蒌蒿。
姑娘就要出嫁了，赶快喂饱小马驹。
汉江滔滔宽又广，想要渡过不可能。
江水悠悠长又长，乘筏渡过不可能。

这首诗特别适合在落英缤纷、绿肥红瘦的暮春初夏诵读。诗开篇以乔木起兴，意在“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乔木本为高大美好之木，而高大美好之乔木为何不能于其下乘凉呢？古人解释为“乔木可休而不可休，游女可求而不可求”，借乔木之不可休喻游女之“不可求”。似乎可类比于《蒹葭》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但《蒹葭》重在表达“求不得”之苦闷，而《汉广》似乎隐含着想求却不能求之尴尬。“不可求”真的是因为汉水又深又广吗？汉水即便又深又广，那真的如诗人所言不可渡过吗？

其实诗人反复咏叹汉水之深广似雷池一样不可逾越，其实就是在给自己前去追求游女设置重重阻碍，那为何要强调这种阻碍呢？难道是追求者心不够诚挚？其实“不可求”之原因乃“之子于归”（即游女要出嫁了），而诗人吟咏之时正是游女出嫁之际，鉴于诗人的身份，他做出了理智的选择。将暗恋者的苦闷化为深情的诗篇，看似惆怅，实则不失为一种明智的排遣。河岸边的偶然一瞥，我发现了你，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倾心吧，还没来得及让你认识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我心意，你却已经要嫁人了。汉水横亘在我俩之间，我有渡之心却无渡之力，这也是天意，不如歌咏一番，将一切情愁化作诗意。虽然此生不能抵达彼岸之心，但已磊落了此岸之意。

“求不得”乃佛家阐释的苦蒂之一，而《汉广》之“想求却不能求”，似乎要比“求不得”更多一份隐忍之苦。这种把握分寸的爱，更包含隔雾看花之美。“不可求”是一种不自由，一种束缚，一种压抑，这压抑背后是暗恋者的爱与尊重。弗洛姆曾说，爱首先不是同某一个人的关系，而更多的是一种态度，性格上的一种倾向。这种态度决定一个人同整个世界，而不是同爱的唯一“对象”的关系。如果一个人只爱他的对象，而对其他人无动于衷，他的爱就不是爱，而是一种共生有机体的联系或者是一种更高级意义上的自私。理智与情感一番较量下，撇开了自我狭隘的爱，“知止而后有定”，不可求却不刻意求之，便避免了“求不得”的窘迫与尴尬。

荐诗 / 王倩
2014/10/07

题图 / whooli c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