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家庭电话里,向我索要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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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电话

今天,母亲在家庭电话里

向我索要一个孩子。

我的回答是,“不生!”

这使母亲觉得自己有罪。

她在电话线里想把我拉回雾气消散的平原,

然后是故障一样的空白。

她突然关闭自己的声音,

满世界都是电池里的杂音。

我听见她悄悄地返回十几年前,

在小镇的土路上,在她世界的中心,

地面落满辽阔的新雪,

她紧紧抱住她的小女孩。

作者 / 叶美
选自 / 《周年》,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

 

春节假收,催婚、催生余音在耳余悸在心,年轻人仓皇逃往北上广。在这些全球化高地,不婚主义、丁克、同志早已不再新鲜,更不用提异性恋中懒得恋爱的独身者,高地文明分泌着重要的安全感,有效抵御了来自传统家庭的牵绊纠葛。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去北上广漂着,因为高地文明许诺给他们更独立、自由的生活。努力工作就有回报,坚持瑜伽、跑步就会健康,学习彩妆、置衣就能美丽,读《第二性》、维特根斯坦就能有思想。相信自己可以选择和掌控自己的生活,这就是独立和自由,这就是理性和人文主义,这就是现代文明。

可是高地文明没有教会我们怎么处理传统家庭的破产。八、九十年代剧烈的社会变革,造成家庭结构和婚姻观念的双重断裂,让20世纪末成长起来的这一代腹背受敌,进退维艰。既改变不了父母,也拧不过自己。既不甘回到传统的家庭模式,也做不到毫无挂碍地任性生活。无论社会化成功者,还是伏在边缘拟谋造反者,面对父母,难言隐痛都在阵阵发烫。问得简单粗暴一点,是不是要为全球化许诺的独立自由而伤害亲人?如今主流媒体高喊孝道,足见两代人的对立和焦虑已强烈到何种程度。

叶美这首诗,在母亲的沉默之后一阵悲悯,可无论她自己还是读者,都不该对两代人的合解抱有希望。爱发不了电。然而正因如此,这悲悯才是重要的。悲悯不是伦理窘迫时的搪塞,而是坦诚面对他者时对自己的锋利提问。事实上,如何认识作为全球化的他者的父母,我们做的非常有限。 在传统和现代断裂的缝隙,在户籍地址和快递送货地址之间, 在被困和解困的时间差里,在洪水般逃亡的人流中,叶美只是突然站定,就一阵晕眩。 

荐诗 / 脱脱不花

2016/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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