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着青涩的思念之果,我喝着让人口渴的水

640-133从前的岁月

我被遗弃
在一条夜的小船
颠簸沉浮
漂至某个岸边。
我倚靠云朵来躲避雨。
倚靠沙山来躲避狂风。
没有什么值得信任。
除了信任奇迹。
我吃着日益泛青的思念之果,
我喝着制造口渴的水。
一个陌生人,在未知的地域前陷入沉默,
我穿过幽暗的岁月,瑟瑟发抖。
向着故乡,我选择了爱。

作者 / [德国] 玛莎·卡莱珂
翻译 / 黄雪媛

Die frühen Jahre

Ausgesetzt
In einer Barke von Nacht
Trieb ich
Und trieb an ein Ufer.
An Wolken lehnte ich gegen den Regen.
An Sandhügel gegen den wütenden Wind.
Auf nichts war Verlaß.
Nur auf Wunder.
Ich aß die grünenden Früchte der Sehnsucht,
Trank vom Wasser das dürsten macht.
Ein Fremdling, stumm vor unerschlossenen Zonen,
Fror ich mich durch die finsteren Jahre.
Zur Heimat erkor ich mir die Liebe.

Mascha Kaléko

 

玛莎·卡莱珂的诗歌写作既具有女性诗人的温柔节奏,也有辛辣讽刺的风格,人们常把她与男性德语诗人如 Morgenstein,Kästner 和 Tucholsky 相提并论。这位犹太女诗人22岁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迅速以其独具一格的诗才,敏锐的社会批判性和个人魅力征服了魏玛时代的大都会柏林。即便在她离世几十年后的今天,她在德语国家的诗歌受众仍不减当年。

这首小诗有一种易碎的美感,却是绝处逢生,哀而不伤。流亡是纳粹时代诸多犹太作家和诗人的共同命运,也是玛莎·卡莱珂诗歌中反复涉及的主题。肉身和精神遭受着背井离乡的痛苦,但她曾说“我的歌将继续吟唱”。 若不继续吟唱,该如何安放这沉重的乡愁?如何在“夜的小船”的颠簸中不沉沦迷失?

一切都是脆弱的,不可靠的。云朵,沙山,都是瞬间易逝之物。魏玛共和国短暂的民主荣光,柏林的繁华与时尚,都已成明日黄花。她被德国抛弃,放逐,仅剩的精神栖息地——写作与歌吟,也不得不使用敌人和刽子手的语言,因为德语不幸正是她的母语。“没有什么值得信任。除了信任奇迹。”这一句使我想起另一位用德语写作的犹太女诗人希尔德·多敏的诗句:“不能坠入疲倦 / 而是为奇迹/ 轻轻地/ 递上手掌/ 如同迎接一只飞鸟”。

奇迹是流浪者唯一的信念。“我吃着日益泛青的思念之果/我喝着制造口渴的水。”水,不再解渴,反而制造口渴;果,本该日趋成熟而甘美,却日益酸涩泛青。修辞的悖论凸现愈陷愈深的孤独处境。当一个人被迫面对陌生的环境,而非主动地旅行和探索,那么她(他)不仅是这个地域的“陌生者“,也是自我的“陌生者”。她(他)会拒绝主动和这一异域建立精神联系,不会去积极地、兴致盎然地寻求异域经验,而只会陷入沉默,甚至处于一种紧张的抗拒状态——不是抗拒那未知的地域,而是抗拒命运。

故乡是曾经的温暖与荣耀之地,如今的罪恶之地。“向着故乡,我选择了爱”。 正是这最后一句,点亮了整首诗,仿佛是幽暗隧道尽头处的一束光芒。我们从中看到被放逐者和被迫害者的情感克制,看到一个人在受难时对世界仍然存有的深情。 那远方的“故乡”因为得到诗人的爱的注目而显得贵重且清明。诗人把屈辱的个人命运以及整个民族遭受的苦难转化为对“故乡”的爱,她也因此完成了自我救赎,获得了自由。所以这是一首悲伤之诗,也是一首信仰之诗。

荐诗 / 黄雪媛
2016/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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