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
我想我已经够小心翼翼的
我的脚趾正好十个
我的手指正好十个
我生下来时哭几声
我死去时别人又哭
我不声不响的
带来自己这个包袱
尽管我不喜爱自己
但我还是悄悄打开

我在黄昏时坐在地球上
我这样说并不表明晚上
我就不在地球上 早上同样
地球在你屁股下
结结实实
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或者我干脆就是树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壳里
我的脑袋就是我的边疆
就是一颗梨
在我成型之前
我是知冷知热的白花

或者我的脑袋是一只猫
安放在肩膀上
造我的女主人荷月远去
成群的阳光照着大猫小猫
我的呼吸
一直在证明
树叶飘飘

我不能放弃幸福
或相反
我以痛苦为生
埋葬半截
来到村口或山上
我盯住人们死看
呀 生硬的黄土 人丁兴旺

作者 / 海子
选自 / 《海子诗全集》，作家出版社
今天是海子生日，后天是海子忌日。今天我又搬出作家社出的《海子诗全集》读了几首，好像一个仪式。你可以说，这多么矫情。今天在阅读的过程中，再次确认，海子配得上这样的矫情。

原本今天打算推海子那首《生日颂》，值守颜大人说，那首推过了，我搜了一下，果然是，但因为那首诗很长，当时推的只是节选。我就纳闷那会儿为什么没有推全诗，一定是我当时做决定的那一刻没有多么喜欢海子，可见读诗真的需要机缘。

这次没有特意选，只是随手翻到这一页。海子是热爱生活的，可是他始终处在生活之外。他在昌平的斗室里，后半夜起来写诗，周围全是黑暗和死寂。对于生活，他不得其门而入，他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也不会骑自行车。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这个“包袱”。他声称“不能放弃幸福”，但又以痛苦为生。他预见到自己的结局，深埋半截，仍来到村口或山顶，是幸福的兴旺的人类生活的旁观者（或者牧羊人）。

诗人可能意识到在自己短促的创作生涯中，差不多已经完成作为一个诗人的使命，为人类留下这样的诗篇，他已经不能再写得更多。生活之外的生活，无法再持续下去了。

大概是前年的3月26日，黄昏，天气好得近乎透明，我看到夕阳在青色的云层中下坠，它的金色光线是从闹市区一个胡同的尽头直射进来的，整个胡同都涂抹了一层金黄（春分前后的黄昏，这样的景象好像并不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海子，想到他诗歌里的“太阳”，想到之前读过这首诗，这句话：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荐诗 / 何信步
2018/03/24

题图 / 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