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气依微露气浓,
窄衫轻鬓夜堂逢。
才看隐笑添双靥,
旋见凝愁压两峰。
前院过来灯掩映,
斜门归去迳蒙茸。
欢期已订休相送,
只过池南第四松。
作者 / [明] 王次回
最近一直在读王次回的《疑雨集》,节前春运正如火如荼时,恰好读到他的《归途自叹》:“画屏人去锦鳞稀,愁见啼红染客衣。纵使到家仍是客,迢迢乡路为谁归。”心中一凛,好一句“纵使到家仍是客,迢迢乡路为谁归。”一下子就把我打击得不行,这家是真的回不去了。
王次回是明末诗人,本来他是可以活到清朝的,但是50岁上就病死了,他死后两年清兵才入关,所以也没机会看到康熙盛世,恰好是生活在一个乱糟糟的末世,家庭条件也不是太好,自己虽然颇富才学,但天生就是个浪荡不羁,玩世不恭的个性,所以一辈子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写的诗也多是淫词浪句,常常被人斥为“格调低下”,难登大雅之堂。
事实上王次回的诗歌成就不是一般的高。大家都知道中国诗到了宋基本就写不下去了,虽然后来还是有一些号称优秀的诗人,事实上已是有诗人而无诗。有明一代更是乏善可陈,也就是到了末年,在江苏金坛这样小地方,突然出现一个才华横溢却专写艳词的王次回。后世之人常拿他当作李商隐的继承者。他的被发现,我总是不由得会想起后来写《浮生六记》的沈复,之被发现被传播都有一定的偶然性,都有名声大噪的那么一阵,然后又有好事者为其写伪书以牟利。
现在知道王次回的人仍然不是太多,就算是一些专业诗人,或者资深诗歌爱好者,恐怕也绝少知道他的名字。实际上,王次回也是曾经红过的他的诗在明末清初和民国时曾两度流行。
王次回至少影响了清代两个牛逼人物,一个是清初的诗歌老大王士禛,一个就是纳兰性德。袁枚也很喜欢王次回,说他“才藻艳绝”,并指控王士禛经常剽窃他。而纳兰性德则直接承袭了王次回的审美取向,并常直接使用王次回用过的词句和意象,可以说没有王次回就难说有纳兰性德。
民国时,很多文人以读王次回诗为时髦,郁达夫致孙荃的信中提到王次回有《疑雨》、《疑云》二集,并引录了王次回的两首诗;冰心的表兄曾抄王次回的诗作为给某个表姐的情书,冰心认为那是“很好的诗”;沈从文年轻时也以仿写王次回的艳体诗为乐;张恨水写《春明外史》,小说里的才子佳人们也大多要谈论一下《疑雨集》。
最离谱的是,一个日本作家叫永井荷风的,居然将王次回比作中国的波德莱尔:“试繙王次回《疑雨集》,全集四卷,悉皆情痴、悔恨、追忆、憔悴、忧伤之文字。其形式之端丽,辞句之幽婉,又其感情之病态,往往可与蒲特雷(CharlesBaudelaire,1821-1867)相对抗。在中国诗集中,吾不知尚有如《疑雨集》之富于肉体美者。蒲特雷《恶之花》(LesFleursduMal)集中横溢之倦怠颓唐之关,盖可直移之为《疑雨集》之特征也。”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喜欢王次回,不然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么籍籍无名。清代沈德潜、当代钱钟书都不怎么看得上他。一个觉得他格调低下,一个觉得他写诗不讲究。
今天我选这首《夜逢》,不算典型的王次回式艳诗,因为它确实不够憔悴、忧伤和病态,不够蒲特雷,但却有一股难得的清脱之气。把一场幽会写的这么富有人生规划性。你看,前院过来,斜院归去,只过池南第四松,每一步都设计的很准确。
能把一场幽会规划好,幽会才有可持续性和可延展性。我把这句话送给那些渴望在深夜巧遇的人。
荐诗 / 流马
2014/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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