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的眉间接受这一吻!
在这我与你分手的时分,
到此为止让我向你承认——
你并没有错,当你认定
我这一生一直是一场梦;
但若是希望已付诸东流
在一个夜晚,或在白昼,
在幻想之中,或在虚渺,
它难道因此失去得更少?
我们所见或似见的一切
都不过是一场梦中之梦。
我站在咆哮轰鸣的海边,
我站在波涛汹涌的海岸,
我紧紧地握在我的手里
一粒粒金光灿烂的沙粒——
真少!可它们仍然溜走,
从我指间溜向大海深处,
而我常哭问——我常哭求!
上帝啊!我难道不能够
把这些沙粒儿抓得更紧?
上帝哟!我难道不可以
从无情波涛留黄沙一粒?
我们所见或似见的一切
难道只是一场梦中之梦?
作者 / [美国] 埃德加·爱伦·坡
翻译 / 曹明伦
Take this kiss upon the brow!
And, in parting from you now,
Thus much let me avow-
You are not wrong, who deem
That my days have been a dream;
Yet if hope has flown away
In a night, or in a day,
In a vision, or in none,
Is it therefore the less gone?
All that we see or seem
Is but a dream within a dream.
I stand amid the roar
Of a surf-tormented shore,
And I hold within my hand
Grains of the golden sand-
How few! yet how they creep
Through my fingers to the deep,
While I weep- while I weep!
O God! can I not grasp
Them with a tighter clasp?
O God! can I not save
One from the pitiless wave?
Is all that we see or seem
But a dream within a dream?
Edgar Allan Poe
夏至已过,但日子还在朝大暑流转。在白亮的光照下,人眼得和猫眼一样半眯。以前在草原长驻,过得更加恍惚。我记得那时候写了一句诗:“短腿的太阳狗蹲踞着/天空宽广,人如虚构”。
夏天的时间染上了强烈的挥霍感。它太仁慈了,快乐的会很快过去,悲伤的也会很快过去。一切都会变得淡然,变得无处落脚。
所以,夏日既宜于发梦,也宜于怀旧。记起童年时午睡,一觉便到四五点。金黄色的阳光从偏西的窗户照在凉席上,汗已干了。坐起来回神的过程,既是痛苦的又是迷人的。
那是梦与现实的临界点。找不到自己,恍然以为坐在数学公式的拔河绳上,四周是一片空无。
爱伦·坡说,“我们所见或似见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中之梦”。但是,他并不甘心。他向宏大的海洋寻求反证——但越宏大的可能越虚幻;他向细微的沙粒寻求反证——但金色的沙粒仍然溜走。
他没有成功,但他并不急于得出结论,结尾句的问号保留着他的困惑。他曾说,“诗与科学论文的不同之处在于诗的直接目的是获得快感,而不是求得真理;诗与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诗的目的是获得含混的快感,而不是明确的快感”。
爱伦·坡只留下了60余首诗外加一出未写完的诗剧,后世给他的评价更多是诸如“现代恐怖小说创始人”、“侦探推理小说鼻祖”之类的头衔。
但事实上,当第一次读到他的名篇《黑猫》《厄舍府之倒塌》时,我便为隐匿于小说形式背后的诗人天赋而感到惊叹。他对幻觉的深沉体验、对生命意义的关切和探求,仿佛全都镀上了梦的光泽。
除了《梦中之梦》,爱伦·坡还有好几首与“梦”相关的诗作。在另一首《梦》里,他说,“我的青春是一个长梦该有多好!愿我的灵魂长梦不醒”,“因为我一直沉迷于夏日的晴天,因为我一直耽溺于白昼的梦幻”。
也许,那个梦中的灵魂才是实在的,而那个给我们留下作品的、落魄的爱伦·坡才是真正的幻相:他闯入我们的世界,将自己彻底奉献给一场噩梦。
荐诗 / 曹僧(微信号:caoshan5201023)
2017/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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