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调四首

1
青山里的碧溪水啊不要夸耀你的轻快，
一旦流到沧海你将永远无法再回来，
明月满空山何不留在这儿与我歇息片刻。

2
青山是我的思想，绿水是我爱人的爱。
虽然绿水奔流而过，青山依旧不变。
莫怪绿水边跑边哭——他忘不了青山。

3
山依旧是山，而流过的水永不相同。
它昼夜不停流动，逝水怎么能重返？
人杰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4
我要把这漫长冬至夜的三更剪下，
轻轻卷起来放在温香如春风的被下，
等到我爱人回来那夜一寸寸将它摊开。

作者 / [韩] 黄真伊
翻译 / 陈黎、张芬龄
选自 / 《诗歌十八讲》，东方出版社
读过不少诗，国外的诗歌居多。再细一想，几乎都是欧美的，日韩的诗读得少。在国内，日本诗歌出版得还算多些，读过几本俳句选、谷川俊太郎等人，而来自韩国半岛的诗几乎没看过，所以会觉得，或许韩国、朝鲜没什么出色的诗人吧。

这几天朋友送了陈黎、张芬龄的新书《诗歌十八讲》（可点击下方“阅读原文”购买），在书里读到《谁是黄真伊？》一书，才觉得自己真是孤陋寡闻：这位名为黄真伊的韩国女诗人真是魅力非凡。

先来说说黄真伊的身世，书中如此简介：“黄真伊（？—1530年），韩国李朝时期女诗人……为进士之女，开城名妓，貌美多才，善诗书音律墨画，与宋纯等当时文人、硕儒以诗酒交流。她的一生颇富传奇，曾诱惑在天马山修道成佛的知足禅师，让他破戒；又诱硕儒徐敬德不果，与之结为师徒。她作有大量时调（可惜流传下来的只有6首）与汉诗。作品基本上以描写爱情为主，善于借助自然现象，巧妙描绘爱情。艺术手法奇特、含蓄，颇似17世纪善用曲喻的英国玄学诗派，读后让人回味无穷。”

这寥寥几笔就能让人感觉黄真伊绝对是一名奇女子。虽然在国内知道她的人并不多，她在韩国却是响当当的文化名人。2006年，连续剧《黄真伊》开播，由河智苑主演；电影《黄真伊》就有3个版本，2007年上映的由宋慧乔主演；2015年还发行了一部同名情色片。对她的身世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按图索骥。

下面，我们回到她的这几首短诗来领略她的魅力。这几首并非组诗，只是被我从书中摘出汇在了一起。读后才发现，似乎多了点联系。时调，是韩国古代流行的三行诗体，可以自由地调整每行的音节数量。

前三首都是“山水”之诗，都可以从爱情的角度进行理解。有意思的是，这些诗里也有男女的离别，却不是传统的闺怨风格。女诗人是那岿然不动的青山，男人是绕在身边的流水，而这青山并不觉得自己被流水辜负，她有一份安心与定力，看着男人的爱意来了又走。这是看破了男人之情后的绝望吗？并不是！女诗人有着充足的信心，是绿水“边哭边跑”，潺潺流水声只是他从我怀中离开后的哭泣罢了，他是忘不了我的。这几百年前的诗倒是充满着女性主义的气息：自信而独立，积极而坦荡，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第一首和第三首也可以从时光流逝、珍惜生命、及时行乐的角度来理解，在此就不赘述了。而我最喜欢的是第四首，当然并不是因为诗中有“冬至”二字，而是源于这首诗里有趣的想象力。

第一句中的想象是新奇的，诗人要将一年中最漫长的一个夜晚剪裁下来，将时间当做一件可剪的东西，自然是布匹之类的织物，所以第二句有了“卷起来”，藏在哪里呢？寒冬漫长，常常令人觉得凄冷，但诗人说自己的被窝里“温香如春风”，真是令我也想钻进去……这比喻又是何故呢？

最后一句道出了原因，原来这“温香”是思念的温度，是爱情的味道。这一句也回答了第一句，剪下冬至夜，原来是害怕爱人回来的那一夜在你侬我侬中迅速飞逝，所以来个“取长补短”，用一年中最漫长的一夜来尽可能地延长这爱意浓浓的一晚。

这情话真可谓是甜煞人也。我倒是理解了那位天马山修道成佛的知足禅师为什么破了戒……我是无法亲自领略黄真伊的风情万种了，希望梦里与她相会吧。

我愿是那青山里的碧溪水，在明月满空山的夜里，留在这儿与你歇息片刻。

荐诗 / 冬至（微信：dongzhi_xiachao）
2019/2/20

题图 / 林风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