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羊群赶上冈坡,用不标准的口号,教它们分辨杂草和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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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Gary Bunt

 

我把羊群赶上冈坡

我把羊群赶上冈坡,
阳光在麦苗上驱赶露珠。
我用不标准的口号,
教它们分辨杂草和庄稼,
像你在黑板上写下的善良与丑陋,
从这一点上我们达成共识。
下雨了,你说玻璃是倒挂的溪流,
诗歌是玻璃本身。
你擦拭着玻璃上的尘埃,
而我正把羊群和夕阳赶下山坡。

作者 / 李松山

上周日读睡做了第一期的线上荐诗会,这也是读睡首次开放自己的荐诗过程。在会上,我们细读了李松山的这首诗。

在诗里,“放羊”、“教书”、“写诗”构成了一个互相连接且流畅转换的意象金三角,这让它十分迷人且特别。

第一二句写早上去放羊,第三四句就从“教羊识别杂草和庄稼”,顺利地让人联想起对人的教育,非常有塞林格麦田守望者的感觉。

第五第六句果然进入到了一个乡村教室一样的场景,“杂草和庄稼”,对应着“丑陋与善良”。

第七第八句里,浪漫地下起了雨,教室玻璃又被比喻成了诗歌。而在第九句里,诗人又用擦拭玻璃(想起擦黑板了么)来形容起对写作的打磨。

直到最后一句,夕阳下山,羊群归家,人类的一日就这样结束了,但这简单一日里却被这首诗说出了无比丰富的意义,多么充实,没有白过的一天,哪怕只是放了几只羊呢。

你看,一首小诗里有这么多的转圜,不断产生着变化,却又利落通透,简直像一次极好天气里的九曲流觞。

前两年,一位大学生导演贾雨翔给李松山拍摄了一部小纪录片《山羊胡子》,本来上个月就要在IM两岸青年影展(CSFF)上展出,但可惜的是因为疫情要延期了。

我提前观看了这部片子,不长,却非常可爱,希望大家留意CSFF以及这部诗人纪录片。片子里呈现的李松山,话语不多,而且很费劲才能完成一个句子,与他写作中流畅痛快,浑圆无缺的文思形成了极大反差。我想,他真是一个用诗作战胜了疾病所致残缺的诗人,这首诗便是他的武器、勋章、战利品。

于是,也邀请贾雨翔来写了一篇导演手记,聊聊他去拍摄李松山的经历。

荐诗 / 小范哥
屏幕快照 2021-09-15 14.08.10
与诗人李松山的相遇开始于一则新闻。记得那是深夜央视新闻频道的一则专栏报道,叫《深山里的牧羊者》。报道讲述了在河南舞钢市李楼村,40岁的村民李松山自幼因残疾辍学。父亲去世的早,他和他70多岁的母亲每天靠放羊和种地为生,条件并不富裕。在这样的境遇里,李松山竟然发现自己爱上了诗歌,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山羊胡子,并在诗歌的世界中乐观坚强,与现实和解。

作为一个热爱诗歌的纪录片专业学生,我决定拿起相机,动身闯进山羊胡子的诗意世界。

与李松山取得联系时正值玉米丰收的时节,因为农忙,他最初表示可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接受拍摄。而当我和室友毅然扛着相机和脚架赶到山哥家,看到成堆的玉米和他的老母亲时,我们决定换一种思路:帮山哥一边干活一边找机会拍摄。我无法站在镜头后看着一个行动不便的大哥和老人扛起那些玉米。

从下地里采摘,到装袋搬到屋顶晾晒,再把晒好的玉米捆进网袋,打成苞谷粒。不知不觉中我们竟和拍摄对象一起经历了这年秋天的丰收全过程,从开始每天的腰酸背痛到后来渐渐适应,我们每次干活只在开始和结束节点拍摄,在干活时刻意绕过无人看守的相机,把调整机位当成搬麻袋中间的休息…….似乎在这个过程里,在城市长大的我们也更加的贴近了家乡的这片土地,似乎手里的相机视角也会随之更低。当然也报废了来时带的唯一一双鞋和几件短袖。

经历了共同奋战的劳动,我们和山羊胡子的关系也从最初的拍摄与被拍摄者慢慢的变成了“山哥”和“老弟”,我们一起和村民在夜晚院子里喝酒聊天,一同在黑夜的村路上开着摩的疾驰,也终于走入了他和他羊群的那一方山野,一同感叹夕阳的美好。同时,他也即将踏上一次领奖的旅途:第一届全国农民诗歌大奖赛。

虽然被央视报道出名后,山哥也曾外出参加过一些活动,但是外出的旅途对于李松山来说依旧是充满陌生和不便的。候车厅里,也许是因为对于高铁不熟悉,他一直盯着告示和广播,每有播报便站起来,生怕错过了火车,而在出租车上,他又因为口齿不便难以描述目的地而被司机责难催促;在大巴车上,因为无法控制手部的抽动,多次尝试都没能修剪裂开的指甲……

当然,当来更嘈杂陌生的颁奖会场时,一些瞬间却又显得更加出乎我们意料。

在领奖台上,他因为忘记和领导合影,提前转身准备离去,颁奖领导赶忙抓住他请他留步,但是他似乎并不明白领导的用意。在旅途中,他见到了两位在网上认识的女诗人,他们一起合影拍照,但是面对异性他的笑容和言语里总会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羞涩,有时他想指着周围的景色想要对女诗人们说点什么,但是又怕自己说不清楚,只能害羞地摆摆手。

除此之外,很多人并不相信他放的羊竟然只有十只,前前后后有不少人问他为什么放的这么少,如何养活自己,他总会很耐心的解释说自己家乡没有那么多山,放羊只能整一两千,其余都要靠种地,而当聊起来放羊的时候,他的言语总流露着牵挂,他笑着打趣说自己不是“放羊诗人”只是放羊娃。

当回想起我和山哥的故事,从一开始的忐忑,到中途的好奇,再到最后一天直接被灌醉倒在他家沙发上,仿佛这趟拍摄本身也是和一个诗人成为朋友的过程。还记得当时在湖北诗歌大会候场的时候,我们坐在草坪上,他把手机对准了我正在拍摄的相机,说这是“互拍”的艺术。

最后离开时,山哥请我们在村口的烩面馆吃面。也许是国庆,外面突然放起了烟花,我们赶忙掏出包里随身带的脚架和相机,以一种至今也无法超越的速度架好相机框好机位,拍下了山哥像孩童一般,在烟花绽放的夜空里笑。

终了,回望这些相遇的瞬间,想起他的一句诗:“你说,修辞的边界总是略小于生活。”

 

荐诗 / 雨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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