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泡在水里

衣服泡在水里
像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
昨天刚和我一起吃饭一起散步甚至
一起跳舞一起睡觉
今天   突然溺水而死

我看着洗衣粉投进去
水一下子变得肮脏
我不相信死亡竟是如此不干不净

望着越积越厚的泡沫
想像着朋友生前  那些
不愿提及的伤痛

洗好  晾干
妻子重又将衣服披在我的身上
我怎么也无法相信
我会再一次带着它走向死亡

作者 / 南人

圣经新约最末篇《启示录》第6章，记载了一个“天启四骑士”的故事：

我看见羔羊揭开七印中第一印的时候，就听见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声音如雷，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揭开第二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就另有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又有一把大刀赐给他。

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在四活物中似乎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惨绿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阴府也随着他，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现代文艺作品里，末日四骑士通常被解释为：白马骑士-瘟疫、黑马骑士-饥荒、绿马骑士-死亡。

今天，绵延不绝的新冠疫情、俄乌战争、东航空难这样的黑天鹅成群结队来到，不免感到有强烈的末日感，绿马骑士仿佛马上就要到来。

美国著名文化人类学家欧内斯特·贝克尔在其著作《拒绝死亡》里，这样说：“对人类来说最刺激的事，就是借由观察他人之死来面对死亡，以及有技巧地蔑视死亡。”

大众对于死亡相关新闻的关注，其心理动因大致如此，“借由观察他人之死来面对死亡”，只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蔑视死亡”。

今天这首诗，不是来自那些重大灾难现场，而是来自一个十分日常的场景：洗衣服。大概这就是诗歌写作迷人之处，在最平常时刻，看到最深刻最极端的人类处境。

在诗里，作者观察到的“他人之死”甚至都不存在，他把泡在水里的衣服想象成为一个好友，进而对这位“好友的死亡”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观察。

我们可以说，诗人是对自己的死亡进行了一次观察；也可以说，诗人是替我们所有人的死亡进行了一次观察，毕竟，世上所有人都有需要换洗的衣服。

观察的结果是什么？诗人的妻子把衣服洗干净，它复活了！我们那些在生命里经历过的朋友、亲人、喜悦、幸福、背叛、伤害、痛苦……所有这些记忆和故事统统都被冲洗掉，好像人生重启，再活一次。

但是，他无法彻底摆脱，他又要穿上它，“再一次带着它走向死亡”。

还记得老鹰乐队《加州旅店》歌词最后一句吗？“你随时可以结账，但你永远无法离开”（You can check out any 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这是充满悖谬的结论，却又是无比真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