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温柔、完美的夜晚,我要走出去,安静地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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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Kim Hyerim

一个温柔、完美的夜晚 

一个温柔、完美的夜晚,我要
走出去,安静地待一会儿,
不对任何单独的灵魂说话,
我只想小坐片刻。

像躲避西洛可风的人
我想歇一会儿,
在树的绿荫里,
在树的脚边。

我将假装忘记
命运的判决已经下达,
它将我不多的节日
变为注定的哀悼。

一个温柔、完美的夜晚,我要
走出去,安静地待一会儿,
不是对某个单独的灵魂叙谈,
我想小坐片刻。
作者 / [以色列]拉结·布鲁斯坦茵·塞拉
翻译 / 李以亮

 

关于死亡,诗人海涅有一句绝妙的描述:“死亡是凉爽的夜晚。”在《还乡曲》一诗中,海涅这样写道:

死亡是凉爽的夜晚,
生命是闷热的白天。
天黑了,我进入梦乡,
白天使我很疲惫。

白天使人疲惫,生命让人劳形。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活着就是受苦、受累、受难,唯有深夜来临时才得以安睡,唯有死亡降临时才得以真正安歇。

塞拉这首诗所描述的“一个温柔、完美的夜晚”,和海涅所描述的“凉爽的夜晚”,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温柔、完美的夜晚”,让人可以安静地待一会儿,让自己完全放空,忘掉纷纷扰扰的世事和杂念,什么也不用去做,什么也不用去想。

自我们出生之日起,死亡就如影随形伴随着我们。我们对死亡产生恐惧,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死亡会在何时降临。但人必有一死。诗人海涅写《还乡曲》,似乎在告诉世人,我们都是生命的旅人,“死亡”才是我们真正的“故乡”,我们终究要回到那里去。

人终有一死,但我们每一天都在经历着“死亡”。譬如说,我们睡去,就是对死亡的一种预习,只不过那是一种可以醒来的“假死”。我们和深爱之人离别,也会体验到一种类似于“死亡”的时刻。就像雷蒙·钱德勒在《漫长的告别》里说的那样,每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如此想来,死亡并不是一件让人恐惧之事。生与死,都是一种必然。我们那么渴望休息、睡眠、退休,甚至死去,不就是为了希望获取那份属于自己的安宁和“凉爽的夜晚”么?对于很多疲惫的人来说,永生不死,反而是一种酷刑。就像如果现在出现一种药物,可以让人连续100个小时不睡觉,那么很多打工人可能要连续工作100个小时才得以休息。

在当今社会,除了必需的睡眠时间外,我们几乎没有什么时间空隙未被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穿透、侵蚀。我们大量的时间被工作、消费、娱乐所侵占,从早晨一睁眼到晚上睡觉前,我们的视线永远离不开手机。这块小小的黑色屏幕,像一个”黑洞“,吞噬掉了我们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

在《人的境况》一书中,汉娜·阿伦特说:“世间的劳动或活动使人筋疲力尽,封闭的幽暗的家庭生活使人定期恢复精力。”阿伦特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敏锐地洞察到:如果“我们仅仅只是消费社会的一员的话,那么我们就根本谈不上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将仅仅被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所驱使,事物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

尽管现代人的睡眠时间一再被侵蚀、被压缩、被削减、被剥夺,但好在睡眠是不能被消灭的。资本主义从我们手中窃取时间,睡眠将这一过程拦截,毫不妥协。在《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一书中,作者提出的观点很有“暗自庆幸”的意味:“我们生命中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得以从欲望的泥沼中解脱出来。睡眠的存在意味着,有的人类需求和间隔时间是不能被殖民的,也不能被那个巨大的利润引擎所吸纳。”

前些天看《翦商》的作者李硕发在朋友圈的一段临别遗言,令人动容。我对其中一句话,记忆非常深刻。他说:“大块劳我以生,息我以死。”这句话出自庄子:“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俟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疲于奔命的一生,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这是一种豁达的生死观,因为只有充分活着的人,才能坦然地面对死亡,面对那“终将到来的时刻”。

我们需要那些“凉爽的夜晚”,我们需要那些“小小的死”、“一点点的死”,是因为我们的身心需要那些片刻的安宁、独处的时刻,我们需要放下、放空,让自己和自己独自待一会儿。珍惜这些“温柔、安宁的夜晚”吧,这是我们仅剩不多的“人之为人”的时间。

如果没有睡眠,没有片刻的停歇,我们只会加速生命的消耗和衰竭。

人必有一死,但,何必那么匆忙奔向终点呢。

 

荐诗 / 李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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