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男孩们会大呼小叫庆祝
如此巨大的一次阳物胜利,一场冒险
女人们大概不会冒出念头
认为值得一做,它成为可能只是
因为我们喜欢群聚在一起而且知道
确切时间:是的,我们这一性可以公正地
欢呼那伟绩,尽管启动了它的
种种动机似乎略低于menschlich[1]。
一个宏伟的姿态。但它完结什么?
它预示什么?我们总是更善于
治物而胜过生命,也更易于
逞勇而胜过善行:从第一片
燧石被削成那一刻到这次登月仅仅是
时间问题。但我们的自我,像亚当的一样,
仍不完全契合我们,现代
仅在于此——我们的缺乏礼仪。
荷马英雄的胆量确然不及
我们的三人组,但更幸运:赫克托耳
得以免遭那份侮辱,就是听任
他的英勇被电视覆盖。
值得跑过去看么?我尽可以相信。
值得一看么?切!我有回乘车穿过一个沙漠
而并未着迷:给我一个洒了水的
活生生的花园,远离喋喋不休的
求新一族,那些冯·勃劳恩[2]及其同类,那里
在八月的早晨我可以点数早晨的
牵牛花,那里死去有一个意义,
而没有什么引擎能转变我的视角。
一尘不染,感谢上帝,我的月亮依然是天空的女王
当她盈亏圆缺,一个令人望而惊叹的存在,
她的老人,由粗砂而非蛋白质构成,
依然造访我的奥地利私产
带着他古老的超然,而古老的警告
依然有惊吓我的力量:狂妄会抵达
一个丑陋的结局,不敬
是一个比迷信更大的白痴。
我们的apparatniks[3]将继续制造
惯常的肮脏杂烩,名为历史:
我们能够恳求的只是艺术家,
厨师和圣人们仍可以显得漠不关心。
作者 / [美国]W.H.奥登
翻译 / 陈东飚
[1] 德语:“人性的”。
[2] Wernher von Braun(1912-1977),著名的火箭发明家和太空探险者。二战时主导纳粹德国的V2火箭计划,战后作为“头脑财富”来到美国,1969年主持了“阿波罗”登月行动。
[3] 俄语“аппаратных”(硬件)的音译。
It’s natural the Boys should whoop it up for
so huge a phallic triumph, an adventure
it would not have occurred to women
to think worth while, made possible only
because we like huddling in gangs and knowing
the exact time: yes, our sex may in fairness
hurrah the deed, although the motives
that primed it were somewhat less than menschlich.
A grand gesture. But what does it period?
What does it osse? We were always adroiter
with objects than lives, and more facile
at courage than kindness: from the moment
the first flint was flaked this landing was merely
a matter of time. But our selves, like Adam’s,
still don’t fit us exactly, modern
only in this—our lack of decorum.
Homer’s heroes were certainly no braver
than our Trio, but more fortunate: Hector
was excused the insult of having
his valor covered by television.
Worth going to see? I can well believe it.
Worth seeing? Mneh! I once rode through a desert
and was not charmed: give me a watered
lively garden, remote from blatherers
about the New, the von Brauns and their ilk, where
on August mornings I can count the morning
glories where to die has a meaning,
and no engine can shift my perspective.
Unsmudged, thank God, my Moon still queens the Heavens
as She ebbs and fulls, a Presence to glop at,
Her Old Man, made of grit not protein,
still visits my Austrian several
with His old detachment, and the old warnings
still have power to scare me: Hybris comes to
an ugly finish, Irreverence
is a greater oaf than Superstition.
Our apparatniks will continue making
the usual squalid mess called History:
all we can pray for is that artists,
chefs and saints may still appear to blithe it.
Wystan Hugh Auden
可能是受到近期印度发射登月着陆器的影响,我居然记错了人类月球日(7月20日)的日期,所以这首诗属实来得晚了几天。但不妨碍,不管哪天是月球日,月亮都在天上照耀着我们。正如奥登所说,她依然是“天空的女王”,“一个令人望而惊叹的存在”。
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是这样的:1969年7月20日,阿波罗11号登月成功后,《纽约时报》打算请奥登写首诗庆祝一下,不料被奥登拒绝。一个月后奥登却写下了这首诗,登在9月6日的《纽约客》 上。
译者陈东飚指出这首诗的要害:“我觉得它的意思就是诗中的一个字:‘切!’(Mneh!),不是对月亮,而是对人类落到月亮上面这件事。”
奥登对人类首次登月表达了斩钉截铁的轻蔑。认为这是只有男孩子们才会大呼小叫庆祝的一次“阳物胜利”,并且从女性的角度认为这是一次动机低于人性的冒险行为。
人类的一次登月能够改变什么?奥登提出了怀疑:“它能完结什么,预示什么?”并进而批评人类只是长于“治物”——改造驾驭一切物质,但对生命却一无所知,善于逞一时之勇,秀肌肉,却不懂得什么是“善”。现代科技所带给人的强大确乎超过了荷马时代的英雄们,只是这种强大已经失去人类原本应有的高贵人性。赫克托耳,特洛伊战争时期的凡人英雄,人们在难从当代凡人中看到他那种面对不可逆转的失败命运时所展现的人性本质:勇敢无畏与情义深重,以及由此带给人们的对人类宿命的叹息。
他严厉抨击了那些对人类起码的伦理道德、文化审美缺乏敬畏的“求新一族”,那些像冯·勃劳恩一类的科技狂人。时至今日,当极少数有良知的科学家在呼吁限制人工智能技术无序进化,并认为应该对个人隐私大数据无底线开采和对人工智能的自由进化进行立法干预时,我们的确应该再来听听奥登的声音。与其面对未知的沙漠,可能的灾难,为什么不能珍视一座洒了水的活生生的花园,在那里,至少我们可以在八点点数早晨的牵牛花,并且仍然了解死亡对于生命的意义。
尽管人类各国在阿波罗登月之后,相继燃起登月的野心,但奥登早在几十年前,就发出警告,要正视那依然带着“古老的超然”的月亮,正视他“古老的警告”。“狂妄会抵达一个丑陋的结局,不敬是一个比迷信更大的白痴。”而一切的狂妄和不敬,又毫无例外来自于无知和愚蠢。写到这里,奥登所批评的,已经不仅仅是那些科技狂人,还包括更多需要对人类负责的其他狂人和妄人。失去敬畏和边界而妄图推动历史的人,只会对历史制造更多肮脏的杂烩。
面对月球,我们如果仅仅将它看做一个砂石组成的天体,而看不出它一尘不染的圣洁与美好,看不到它对人的精神价值,那么,人类无论纪念多少个月球日,都是没有意义,也没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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