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成了一小撮灰烬, 风就把灰烬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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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的小女孩

请开门吧,是我在敲门,
我在敲每一家的门,
你的眼睛看不见我——
因为谁也看不见死了的人。

我死在广岛,
多少年过去了,又要再过多少年,
我曾经是七岁而现在还是七岁——
因为死了的孩子不会长。

火烧毁了我的头发,
后来眼睛也蒙住了,
于是我变成了一小撮灰烬,
风就把灰烬吹走了。

我请求你,但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需要面包,也不要米饭,
一个像枯叶一样烧焦了的孩子,
连糖也不能吃了。

签上你们的名字,
我请求你们,全世界的人们,
为了让孩子们能够吃糖,
为了不让火把孩子烧死。

作者 / [土耳其] 纳其姆·希克梅特(Nazim Hikmet)
翻译 / 陈微明

 

今天推荐的这一首诗,讲的是另外一个死去的小女孩的故事。与昨天的《葛露水》不同,她死于人祸——广岛的核弹轰炸。之所以推荐这个,主要与张伟兄对“诗意故事”的疑惑有些不同的看法,想回顾一下昨天死去的小女孩。

在希克梅特《死了的小女孩》中,女孩的魂灵跑到所有成年人那里敲门;在华兹华斯的诗中,葛露水的魂灵在荒野游荡被他偶然遇见。希克梅特的故事显然只在想象中存在,或说,只在语言中存在,那是一个由符号创造出的新世界:尽管它恐怖得令人坐立难安。这里我们便遇到一个重要的事情,语言符号具有“创世”的能力,创造现实中不存在的世界。但诗人运用这些代码写出的虚拟程序,对于世界的运转究竟有何作用?我们会因为虚构的诗意故事之美,而淡忘了真切的残酷现实之痛吗?对于那些失去爱女的家庭,一首以自己爱女死亡为主题的诗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奥斯卡2011年的最佳外语片《更好的世界》中,有这样一席话:“有时候你感觉你和死亡之间有那么一层白纱,当你失去亲人或者熟人时,那层白纱就会慢慢消失,而你看待死亡也就更加通透了,可那也是短短的一瞬,之后白纱又会偷偷回来,你也会重拾生活。”

我以为,写诗(故事)、读诗(故事)就是那只掀起白纱又拉回白纱的手。每一个诗意故事,都是被修饰和改造过的世界,它们不是生存的现实。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回避了现实。也许人们被死亡逼迫到了更深的现实,在那里语言都显得无比粗糙,难以形容,人们甚至失去了安慰自己的语言,不得不以隐喻,或诗意的故事来尝试靠近。

回到《葛露水》,这个故事凄美,它同样只在想象中存在,可能现实是她不漂亮,也不被家人所爱。但在华兹华斯笔下,葛露水必须无比美好,她的肉身必死,她的魂灵必直在旷野独走归不了家园。华兹华斯是想以葛露水来比拟他自己,甚至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吗?这算是诗人对世界发出的警报吗?他营造的对死亡审美的氛围,也许是让听他故事的人不至于分神,正因我们对过于普通的死十分麻木——而大部分的死又都是普普通通,只有亲密的人能感悲痛。

或许在死亡临到每个人之前,不停拉开又放下白纱,在反复试炼中让每一颗心柔软而不柔弱,坚韧而不坚硬,做好准备,就是写读诗意故事的审美意义吧。

荐诗 / 范致行
2013/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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