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时辰

花园里草莓红红的色彩，
香气浓郁又甜蜜，
我觉得我必须等待，
我的母亲随时
会穿过花园到来。
我觉得我还是一个孩童，
我挥霍和耽误的一切，
我遗弃和失去的一切
只不过是一场梦。
丰富的世界仍然触手可摸，
就躺在花园的宁静里，
我曾经获得的一切恩赐
今天依然属于我。
我待在那里迷迷瞪瞪，
不敢迈动步子，
以免这美好的时辰
随芳香一道消失。

作者 / [德国] 赫尔曼•黑塞
翻译 / 林克
选自 /《新陆诗丛•黑塞诗选》，楚尘文化

Gute Stunde

Erdbeeren glühen im Garten.
Der Duft ist süß und voll,
Mir ist, ich müsste warten,
Dass durch den grünen Garten
Bald meine Mutter kommen soll.
Mir ist, ich bin ein Knabe
Und alles war geträumt,
Wie vertan,versäumt,
Verspielt, verloren habe.
Noch liegt der Gartenfrieden,
Die reiche Welt vor mir,
Gehöret alles mir
Benommen bleib ich stehen
Und wage keinen Schritt,
Dass nicht die Düfte verwehen
Und meine gute Stunde mit.

Hermann Hesse

这首诗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米沃什那首《礼物》，读睡曾经推过《礼物》的另一个译本，叫《恩赐》（回复130903可以提取），大家可以对照阅读一下：

多么幸福的一天。
雾早已消散。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们悬停在那忍冬花上。
这世间没有什么物事我想占有，
我知道也没有谁值得我去嫉妒。
我承受过的任何罪恶，我已忘记。
想起那曾是同一个我也并未使我张皇。
我身体里没有觉出疼痛。
直起腰来，我看见蓝色的海和风帆。

黑塞的标题是《美好的时辰》，而米沃什的《恩赐》一开始就说，“多么幸福的一天。”这幸福其实也暗含着美好。在米沃什看来，这幸福的一天是“礼物”，是上帝的恩赐，而在黑塞同样提到“恩赐”——“我曾经获得的一切恩赐，今天依然属于我。”更为巧合的是，这些“恩赐”，又都是在自家花园里获得的。

这两首诗，写的都是一个人历经沧桑之后的某种顿悟。黑塞顿悟到的是“世界的美好依然为我所有”，因而倍感欣喜，米沃什的启示则是“无论美好还是罪恶，我早已不在乎”，这样看来，似乎米沃什的境界更高。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在不同情境之下，不同人需要不同的自我疗愈。有人因为害怕失去而日夜焦虑，有人因为厌烦占有而倍感沉重，都需要得到迫切的解脱，所以上帝给每个人的启示是不一样的，这就没有了境界的高下分别。

米沃什展示的是一个睿智老者的豁达，而黑塞更像是一个遇到问题的青年对童年自我的重新追寻与确认。但他仍有犹疑，就像对一个白日梦的留恋，害怕一旦清醒，美好的时辰会随着草莓的芳香一道消失。

今天是大年初一，旧历新年的第一天，理应属于美好的时辰。每个回家过节的人，都难免会从一些家庭旧物中，或与家人谈话之余，联想起过去的自我。回家终究是一件幸福的事，家庭更多仍是一种亲情疗愈和能量补充。就像黑塞一样，也只有回到自家花园，才能重新确认曾经获得的一切恩赐，仍然属于自己。重新生活的力量必在这新年美好的时日里持续获得！

荐诗 / 流马（微信号：heliuma）
2015/02/19

题图 / David Uzochuk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