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之夜

黄昏时分，白色游艇的船身穿越小船坞的
橙色水面，而在船首斜桅下面，锁链
在被污染的大海里发出轻笑声；尽力到达那里
在绿光从桅杆上闪烁之前，前甲板
强光闪耀，而黄昏和船的桅杆横桁、
绳索以及丁香般的铅色天空悬浮在一起，
和被阳光触摸的泡沫云的陶制啤酒杯悬浮在一起，
当星星显现目睹夜晚消亡。
在这个橙色的时刻，光像但丁在阅读，
一目三行，对称的张力，
安静的酒吧从帕拉迪索泛起涟漪
当一只无篷小船用它的浆划出
缺乏韵律的诗行，我们如此
着迷，几乎不能说话。此刻
比任何人都幸福的是那个饮酒的人
他和终生的同伴坐在眨眼的星星下
码头的尽头亮着一盏稳定的弧光灯。

作者 / [圣卢西亚] 德里克·沃尔科特
翻译 / 程一身

The Hulls of White Yachts

The hulls of white yachts riding the orange water
of the marina at dusk, and, under their bowsprits the chuckle
of the chain in the stained sea; try to get there
before a green light winks from the mast and the foc’sle
blazes with glare, while dusk hangs in suspension
with crosstrees and ropes and a like-livid sky
with its beer stein of cloud froth touched by the sun,
as stars come out to watch the evening die.
In this orange hour the light reads like Dante,
three lines at a time, their symmetrical tension,
quiet bars rippling from the Paradiso
as a dinghy writes lines made by the scanty
metre of its oar strokes, and we, so
mesmerized can barely talk. Happier
than any man now is one who sits drinking
with his lifelong companion under the winking
stars and the steady arc lamp at the end of the pier.

Derek Walcott

在沃尔科特的诗集《白鹭》中，《码头之夜》是我喜欢的一首，也是极能体现沃尔科特诗风的作品：物的高密度融合。

在黄昏这个趋向安静的时刻里，游艇、船坞、水面、天空完全是一体的。对游艇诗人又具体写到锁链、桅杆、前甲板、桅杆横桁、绳索等。诗中所用的词语是“悬浮在一起”，这个短语连续出现了两次，诗人意在用它表达万物在水中的汇合，一种幻觉般的真实。

同时，沃尔科特动用画家的眼光，写出了物的色彩：白色游艇、橙色水面、绿光、铅色天空。这无疑是色彩的汇集。

值得注意的还有声音：锁链在大海中晃动时发出的声音被比拟成“轻笑声”，涟漪被比成“缺乏韵律的诗行”。显然，这两种声音是对安静的强化。接下来的一句，“我们如此着迷，几乎不能说话”写的显然已不是黄昏的安静，而是无言的赞美。

而且，它表明此时诗人和他的朋友就坐在船上，坐在水天汇合的黄昏里。但是，诗人敏锐地察觉，此刻最幸福的并不是“我们”，而是一个在码头尽头饮酒的人：眨眼的星星，稳定的弧形灯，以及诗人都成了他幸福的见证。

他的幸福不仅在于一天的劳作之后有酒可饮，更在于他是和一个终生的同伴共饮。至此，前面对码头和黄昏的无言赞美分明转向了对友谊的赞美，可以说，对码头黄昏的赞美只是一种表象，其潜在核心正是友谊；当然，也可以把诗中对码头黄昏的赞美视为真象，这种赞美可以被对友谊的赞美所分享。

友谊是《白鹭》的基本主题之一，但这一首的动人程度显然超过了诗集中其它书写友谊主题的作品：诗句的转换如此突然，而不失自然。

荐诗 / 程一身
2015/02/20

题图 / Evgeny Kazantse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