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被血气败坏了的世界里奋力呼出

亚伯拉罕的献祭

他揪住儿子的发,
带着无知的野蛮。
儿子脸容平静;
因为信任。

那羔羊观望着。

这是艺术的能耐,
用镇静的凿子
诠释信念。
顽抗之石
沉静如我们的气息,
终被悦纳。

作者 / [英]R·S·托马斯
翻译 / 程佳
校改 / 匙河
选自 / 《R·S·托马斯自选诗集》楚尘文化

注 / 该故事出自圣经中的创世纪章节。上帝叫亚伯拉罕把至爱的儿子以撒当祭物献给他,但在亚伯拉罕将要动刀之时,让天使阻止了亚伯拉罕。亚伯拉罕被视为对上帝拥有绝对信心的表率,其甘于献出儿子的举动,可与耶稣被钉十字架相互文。但上帝并未让亚伯拉罕真正献出儿子,反而为了人类献出了自己的独子耶稣。

Souillac: Le Sacrifice d’Abraham

And he grasps him by the hair
With innocent savagery.
And the son’s face is calm;
There is trust there.

And the beast looks on.

This is what art could do,
Interpreting faith
With serene chisel.
The resistant stone
Is quiet as our breath,
And is accepted.

Ronald Stuart Thomas


 

这是诗人面对意大利雕塑家季培尔蒂的作品时所发的感叹。季培尔蒂(Lorenzo Ghiberti,1378-1455)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的雕塑家、金饰匠、画家,作品以真实精美著称。

诗人所攫取的是一场定格的暴行。亚伯拉罕被定性为“无知的野蛮”。无知于神的旨意还是世界的法则?野蛮是对自己内心的律令还是儿子的血肉?这里的亚伯拉罕仿佛毫无意志和情性,就像一个刽子手,无知无觉于行刑的目的和对象,只是在执行任务,因这是他赖以谋生的方式。这使他的献祭显得有点滑稽和笨拙――他“揪住儿子的发”犹如揪住鸽羽。

更令人惊骇的是以撒的坦然。这样的坦然出自对父亲的信任和顺服(犹如亚伯拉罕面对神,只是配合与领受神的意念,而不揣测神的心思)。即使被献祭的命定是他的生命,他也毫无疑虑和违逆。如果父亲的暴行是荒谬的,那么这是对抗荒谬的最大的荒谬。他以自己实心的意志抵制甚至消解了出自世界的荒谬与虚妄。

冷静旁观这一切的竟是那只终被献祭的羔羊。它知道自己的命运吗?它了解亚伯拉罕和以撒分别的角色吗?它更是个沉默的在场者,在创世之初它就属于被亚当命名的活物。不知以撒的眼神是否与羔羊的交接过?是否隐含着悲悯?

或许在得知自己的生命获释(被祭仿佛恶梦般的暂时性惊扰)的那一刻起,以撒就被动而欣然地长大了。从此他的眼里会有羔羊温驯隐忍的影子;从此他不再艳羡旷野狂奔的野驴;从此他也该知道,每次被挑在刀尖上时,最心疼和不舍的不是父亲,也不是他自己,而是神。这场献祭开始了以撒的个人成长史,从顺从的儿子到忠信的丈夫到放任的父亲……因为以撒是在此时认识了神。

当然最为镇定的是挥凿的艺术家。那似乎淡化了冲突与挣扎的雕刻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沉静的气质,这种沉静如同起初由神吹拂在人鼻孔里的气息。然而这毕竟不是创世之初的气息,而是在一个被血气败坏了的世界里奋力向上呼出的一口气。这样的气息终使呼吸之人与世界分别,抵达神的荣光之前。

荐诗 / 匙河
2015/03/08

 

题图 / 季培尔蒂 – 亚伯拉罕的献祭(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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